自栖梧宫回来之后,祁俊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把这几日自己所经历的事情捋了个明白。 梁帝下旨让他督办选亲事宜,紧接着世子齐衡登门拜访,而后君怡公主的大礼送到了东宫来。 他千算万算竟没算到,君怡公主心悦之人竟是自己而不是瑞王世子齐衡。 那前世之时…… 祁俊暗觉像是有什么地方疏漏了,忽而眉头紧蹙让人唤了阿平进来。 “大人您找我?” 阿平得令便行色匆匆推门走进。 祁俊点头看他,也不拐弯抹角,直言便问道:“你可曾还记得,三月十五,本官上朝之前曾让你留意过那日到府中拜访的人。” “三月十五?” 阿平闻言不禁立即陷入了沉思,不多时才记忆潮涌点头道:“那日大人吩咐奴才留意到府中拜访的女子,奴才便一直待在府中未曾离开过。 至今仍还记得府中前前后后来了许多的人,不过来访的女子,便只有南平郡王之女如嫣郡主一人。” “如嫣郡主……”祁俊默了默,却是很确定如嫣郡主并不是阿诺本人。 沉吟半响,他复又问道:“那可有宫中之人来过?” “宫中之人?” 那日自己一直守在府中,何曾见过任何宫中之人来过? 阿平想了想,立即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没有。” 不过时隔一月有余又徒然问及此事,这倒让阿平不觉很是疑惑,不禁便多问了一句道:“不知大人问这些是要做些什么?” 难道上次他没向自家大人禀明,又或是漏报了什么,所以今日自家大人要做盘查? 阿平不禁疑惑直挠头。 祁俊抬眸看他,良久却是摇头笑道:“无事,你先下去吧!” “是,大人!” 阿平领命,继续诧异挠着头退出了门外,祁俊神色一敛,却在他踏出门去的那一瞬间自嘲笑出了声来。 明知她根本不可能是阿诺,他竟不知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么?难道仅是因为她跟阿诺一样对自己说过那些心悦自己的话么? 还是自己看着她清澈眼眸中那一抹像似阿诺的倔强之色动了恻隐之情;又或是念及前世年幼时的一面之缘,所以自己对她的心意于心不忍? 祁俊再度自嘲失笑,不觉自己匪夷所思得很是荒唐。 她没有在三月十五来府上找过自己,眼角亦没有阿诺的烙花印记,她怎么可能会是他的阿诺姑娘? 祁俊整理好思绪起身推门走出,此刻院中的昙花已经悉数开起来了,洁白的花瓣随着清风摇曳,像极了他心中那姑娘脸上明净如水的笑容。 此情此景,直让祁俊不禁又回想起了前世祁家未被灭门时的那些日子。 原来这世上,只要有一处屋棚栖身,有一人真心待你好,那便是莫大的幸福。 “大人。” 祁俊正是陷入回忆之中,身后阿平却忽而出现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何事?”祁俊侧目看他,神色似是不悦。 可阿平却顾不了许多了,急急走近对他说道:“大人,奴才方才忆起一事来。” “三月十五那日,除了如嫣郡主之外其实还有一人特意到过府中拜访,还曾留下一信物让奴才交与大人,只不过因着是位男子,奴才便未曾向您禀报。” “竟有这等事?”祁俊闻言不禁凝了眼眸,“那男子是何模样?” “模样?这奴才倒记不清了。” 阿平想了想,又继续补充道:“不过那信物奴才当时便是放您内堂的桌上的,大人可有看见?” 话到此处,阿平不觉好笑,自家大人向来行事谨慎,怎会可能没见到那桌上的信物?该是他大惊小怪了。 不过事实便是如此,祁俊当真未曾见到那信物。 他甚至都已不记得那日自己寻人不得,失望之下徒手捏碎了手边一物饰的事,若是未曾失望捏碎,又怎事到如今才觉察到事情的不对劲。 祁俊苦思冥想未果,只得摇头,“未曾。” “竟是未曾?” 阿平闻言不觉不妙。 那内堂前前后后他已收拾了不下百次了,事后根本并未见到那信物的踪迹,当时他便以为是自家大人收起来了,谁想…… 阿平神色一慌,终是噗通一下跪在了祁俊面前。 “大人,阿平该死。” …… 祁俊竟未想到,这个中曲折竟会是这样一回事。 那日除了南平郡王之女如嫣郡主之外,是有人特意来找过他了,且还留下信物以作凭证。 他虽不知那人是不是阿诺,但他能猜测到那人与阿诺必有所关联。 世事便是这般弄人,他在找她,她或许也在找他,只是他们竟这般生生错过了。 这般的结果,直让祁俊不觉遗憾。 但也不等他遗憾多时,礼部侍郎事关三日后公主选亲一事的折子便遣人送到东宫来。 彼时正是日光和煦,祁俊别了太子阮毓正欲出宫回府,礼部侍郎的折子一来,他又不得不暂且搁下此事向梁帝的御书房走了去。 到了御书房已过午时,梁帝午膳刚过正在偏殿休憩,海公公见祁俊觐见之事事关公主选婿,也不敢耽搁,立即便去禀明梁帝走了出来。 他得了旨意之后立即满眼笑意来请祁俊进去,快到门边时却突然扯着祁俊躲到了一旁的廊柱背后。 眼见四下无人,这才敢凑近祁俊悄声说道:“祁大人待会见了陛下可切记要小心行事,您可还记得几日前端午的宫宴?” “宫宴?”祁俊不觉疑惑,也是点头,“记得。” 海公公松了一口气,却又叹了一口气说道:“便是那次宫宴了,宴上来自邻国的来使不知从何处寻了九公主的画像回去交与他们的国主,这几日竟遣了使者前来联姻呢,陛下这几日正是心烦意乱得很。” 海公公忽觉不够,又再次嘱咐祁俊道: “所以待会祁大人可得小心谨慎些,切莫惹得陛下雷霆震怒。” “……好,” 祁俊点头,忽然便觉广袖中的折子变成了千金重,坠得他身形皆有些不稳。 “祁大人,您怎么了?”海公公见状慌忙扶住他,眼光微转竟发现他额头上都竟出了薄薄一层细汗来。 “可是伤势又做反复?” 祁俊为救太子曾被利箭重伤,海公公倒还记得,张罗着便要为他宣太医。 “无碍。” 祁俊摇头笑了笑,仍是步履沉重往御书房的偏殿走了去。 海公公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却是闹不明白了。 前日瑞王世子如此,昨日六皇子殿下如此,今日新科状元亦如此,他竟不知这栖梧宫九公主的亲事还有这么多人关心的。 …… 从御书房偏殿出来已将近日薄西山,梁帝宣了礼部侍郎继续商议定选之事,祁俊离开之后却未曾回东宫,也未曾回府。 他独自一人在宫内游了很久。 他一路想祁家,想阿诺,想前世今世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身边的事,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栖梧宫的宫门外来。 彼时栖梧宫内艳红的四季海棠依旧争相斗艳,洋洋洒洒一片,在如水的月色下却略显冷清。 他在栖梧宫外徘徊来很久,终是又信步回到了梁帝的御花园中来。 他在御花园里立了片刻,刚寻了一处方要坐下,转眸间竟发现荷塘彼岸坐了一身影。 艳红的绣花裙摆,飘袂的衣带,发髻上精致的步摇正随着夜风轻轻摆动,时而发出清脆的声响。 此刻她正双手撑着石凳坐在荷塘边,鞋袜被扔在地上,徒留一双玉足如睡莲般在塘水悠闲中摆动。 祁俊迈步走近看她,忽而便笑了出来。 “微臣见过公主。” “免礼。” 祁俊谢恩抬眸,发现那描了精致眉眼的一张小脸也适时向自己看了来。 依旧是清澈的眼,精致的眉,祁俊却在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眸中看到了与以往的不同之处。 不过仅这一眼,祁俊便又抿唇笑了,不禁道:“夜色已深,公主怎的竟独自一人在这御花园中?” 此话一落,那小脸不禁微扬起看他,眸中神色张扬而又明快,“那祁大人今日到父皇的御书房议事,怎的竟会议到了父皇的御花园里来?” “……”祁俊徒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了,不禁莞尔看她:“公主怎知微臣今日到陛下的御书房议事?” 那小脸高傲一抬,却是向他挑眉一笑,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因为我今日在御书房外等了一下午啊。” 月华如水,洒在荷塘的水面上一片波光粼粼,又被那一双玉足恣意摆动的玉足搅弄成水滴飞洒了出去。 祁俊来不及心绪紊乱,却又听得眼前的人儿叹一口气自顾自说道:“我以为祁大人出了御书房便会栖梧宫看我呢,所以就等啊等,等啊等,等到你出了御书房一路游赏,等到你来了栖梧宫过而不入,最后无计可施就等到御花园来了。” “御花园西侧便是去经东宫的出口,我想我一定会在这里等到你的。” 明明等得这般艰辛,却偏要故作坚强说得这般容易无比,祁俊笑得一颗心都有些乱了,不禁道:“如果公主等不到微臣呢?” 她会一直等下去么?祁俊竟发现自己内心深处是既害怕又有些期待的。 可不等他纠结,他便听到她毫不犹豫地说道:“会啊!” “笨!” 祁俊终是忍不住心下一恸,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再次轻声笑了出来。 他突然好想伸手将她拥到怀里,不再去纠结这拥抱究竟因何理由,亦不去计较她是否便是自己此生要寻的阿诺。 她便是她,只此一刻,便当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