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朝中人才济济,但属新科状元祁俊最是名声在外,如雷贯耳。 不过君怡公主阮思齐素来不爱舞文弄墨,故而也未曾读过他的文章,并不知他到底如何才华惊世,跌宕风流。 至于他这人,她倒是在她太子皇兄的宫墙外见过一次。 那是年前秋日里的一个初晴,皇城接连几场大雨后温馨恬静的阳光束束穿透厚重的云幕,千丝万缕与东宫里胭脂色的秋海棠缠绵在了一起。 她的鸾驾行至东宫时,刚入职的年轻公子身着一袭绛紫色朝服,撑着绘着墨竹叶的素色玉骨伞,正立在海棠花旖旎旋飞的花雨里。 一眼望去芝兰玉树,眉眼如画,一副倾倒众生的好相貌。 或是那不经意望去的一眼印象太过深入骨髓,自此后,本就对“祁俊”这名讳耳熟能详的阮思齐都觉得连同此人都扎根一般住进了她的心里。 这不,这三月的天大地春回,百花争艳,正是出游踏青的好时节。便是年过半百的大梁皇太后都一早携后宫众妃嫔去了宫外的寺院烧香祈福,尚值佳龄的她却颓萎地窝在自己寝宫的栖风亭中数了一早上的新叶脉络。 “祁俊,祁大人,祁俊,祁大人……” 转眼已是正午,春日里略带热气的惨淡日光抚得人心身一阵疲软。 待手里最后一片新叶散入风中,阮思齐无精打采地将凤丹花染得妖艳的指尖笼回叠嶂垂地的锦袖,眼角余光瞟到光洁如玉的大理石桌面上映出一道修长的身影来。 她抬眉,见来人一身坠地华服,衣面绣有繁复锦绣的六爪龙纹。墨发束起,仅留鬓间几缕垂下。端的是清寒似雪,美不胜收。 “六皇子万福。” 栖梧宫的宫人向来最守规矩,不等阮思齐出声,便向来人齐齐跪了一地。来人挥手让众人起身,轻车熟路撩起衣袍便坐到了阮思齐的对面。 见是熟悉之人,阮思齐并未理会,幽幽叹一口气又恢复了先前无精打采的模样。谁想刚拈了碟盏中一块精致的糕点将要入口,半道却被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劫了去。 “唉!” 对面之人也学着她的模样幽幽叹气,神色更是苦恼,又带几分吊儿郎当。如此彰显存在感的方式实在是刻意得明显,直让阮思齐一上午的愁绪一扫而光,噗呲一声笑出声来。 阮思齐好心情地又拈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任由丝丝香甜在舌尖蔓延开,少顷才笑着揶揄道:“六皇兄今儿可是又犯了什么事,或是要犯什么事怕父皇责罚,所以想起我这皇妹来了?” 若不是有求于她,只怕她的栖梧宫走水坍塌过后她依旧见不了他丁点儿的身影呢。 阮思齐顿生无趣,嗤嗤一笑欲起身离开,鼻尖上却适时传来了熟悉冰凉的触感。指尖的主人故作温柔,语调腻得她浑身一阵恶寒。 “多日未见,我们阿沅可真是愈发聪明伶俐了。” 来人口中的阿沅,便是阮思齐的乳名。 大梁朝六皇子阮霁名不副实,看似跟当朝太子一般清冷如皎月穿云,实则却是个风流倜傥、醉卧花间的主。这不着调的作风,当初没少被夫子当做一众皇子皇女的反面教材。 给点罚算是轻的,怕的是如上次那般又被一道圣旨撵到西部的边陲之地喂马放羊,如此一来这栖梧宫可真要被他母妃哭出一条护城河了。 他母妃沐贵妃跟阮思齐早逝的母后沐蓉一母同胞,她母后在时不争风吃醋背地算计,她母后逝去后又对她百般宠爱维护,对这个不着调的六哥,阮思齐还真没法袖手旁观。 阮思齐一时嫌弃得直撇嘴,一边百无聊赖品着糕点,一边听她六哥信口胡诌。 可别说,今儿她倒真想听听她这不着调的六哥能说出什么花样来呢。 “父皇向来求贤若渴,旧时得章淮满腹经纶便一路破格提携,年纪轻轻便高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之位。 如今得祁俊才惊天下,更是视若珍宝得把我们这些皇子都抛到九霄云外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便身居要职不说,如今竟还想……哎!” 难不成花间浪子居然回头是岸,关心起朝中之事来了不成? 阮思齐好笑地轻擦掉指间沾染的糕点碎屑,暗叹自家六哥信口雌黄的本事见长,不禁笑道:“感情六皇兄这是刚从父皇的金銮殿回来?这可真能称作是大梁第一奇闻了。” 这玩笑话讽刺的意味到底是有些过了,阮霁听完也不禁掀起眼帘笑看着她,故作恶狠狠说道:“不知死活的丫头啊,倒是越发伶牙俐齿了。” “怎么?” 难不成她还说错了不成?阮思齐不以为然笑了笑,顷刻唇角笑意又僵了住。因为她六哥每每在她面前做出这般模样,接下来的话定是能吊足了她的胃口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听得她六哥单手撑脸双眼微弯,继续对她一字一顿说道:“钦、赐、婚、约。” …… 纵使再不甘不愿,最终阮思齐还是认命坐到了出宫的车辇上,以此来换取新科状元祁俊即将被赐婚的内·幕。 花间浪子六皇子出宫非同小可,非当今圣上亲笔御批绝不放行。但君怡公主向来出宫无拘束,无人能盘查,这是大梁宫中不成文的规定,众人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便因如此,阮思齐已经不知自己这是第几次遭到自己六哥的道了。 一个乐此不疲,一个再三就范。不过此刻她也没心思再去计较,因为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始终是他最后对她说的那四个字。 御笔赐婚! 阮思齐思来复去不得释怀,差点没被这晴天霹雳惊得呆怔住。 她揉着眉心,烦躁地靠在车壁上,想了想又不死心地问道:“父皇既这般欣赏祁俊大人的才华,为何又仅欲把湘平王之女钦赐予他?” 自家父皇励精图治,自即位以来亲贤臣远小人,废漏习制新章,朝野一片臣服。就祖训公主、驸马不得干政这一条,在他即位后也形同了虚设。 就如她的三皇姐阮乔大婚三年,驸马顾言将军时至今日尚且在朝不说,如今竟身居高位手握数十万兵权,年纪轻轻便成了大梁朝中与左相章淮齐名的栋梁之臣,她就不信她父皇还会忧虑功高镇主这一说。 阮思齐若有所思,又道:“当年父皇爱惜章淮大人的才气,若不是因其早有妻室,也不会忍痛割爱把大皇姐远嫁北荒尧王。如今祁俊大人的才华相比之当年的章淮大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依阿沅看来……” “依阿沅看来怎么样?” 阮霁笑了笑,目光瞟了一眼向身旁故作事不关己却恨恨得把手中绣帕都绞成了条状的人,眉眼中荡出点点了然于心的笑意来。 须臾,他收回目□□若神.闲说道:“莫不是阿沅也觉得父皇应是钦赐个公主才为妥当?” “本该就是如此嘛!” 阮思齐一听这话只觉满腔不平终得共鸣,哪里还顾得了许多,愤恨得把手中碎成一团的绣帕都扔出了车窗外。 “父皇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啊。” “是么?” 这意味深长的话落下,一旁的人便不搭话了。 阮思齐回过头,果然见自家六哥正挑眉以一记“为兄果然所料不差”的目光笑看着她。 大梁民风素来开放,在心系新科状元祁俊这件事上,没脸没皮惯了的阮思齐也没打算一直藏着掖着的。 可平日里没脸没皮是一回事,此事到底是另一回事,女儿家的心事徒然被这般揭露出来终究是十分窘迫的。 再者,整个大梁朝中也只有她这位最小的公主待字闺中了,此刻她说了这话不便等于承认她自己对祁俊有意? 阮思齐突然很想找个墙缝遁进去了。 不想她已经窘迫到如此地步,始作俑者却不愿放过她。不等她寻到机会岔开话题,她又听得她六哥痛心疾首地叹道:“哎!女大不中留,我们的阿沅也开始思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