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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回家。怎么说呢。塔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回家时,爷爷坐在那把掉了色的椅子上,见到我来,开心地咧嘴笑,招呼我过去。我走过去,他从沙发上拿出个玩具手掌,一挥,就会发出鼓掌的声音。说给我玩。爷爷依旧爱讲故事。天上不下雨,自己端盆水浇到地上也要试试刚买雨靴的舅爷,三个捏泥巴小孩难倒的孔老夫子。还有许多来自他支离破碎大脑里的支离破碎的童话故事。奶奶一听他讲那些玩意儿就不耐烦,她不喜欢故事,她喜欢唱戏,跳舞,娱乐。有次奶奶不在家,他拉着进门推销的姑娘絮叨,说自己耳朵不好啰,家里没人听他说话啰,也不管人家姑娘和他讲了啥。也许是出于维护爷爷的感情,所以我总在没人看到他光芒的时候,给予他这些故事以排山倒海的响应。他最爱的那个笑话已经讲了无数遍,每次我都要抖擞精神再听一次。
那笑话是这样的:
说有一天我走在街上,忽然被一阵风刮得摔了一个跟头。这一摔摔得我不要紧,就是有点犯迷糊,着了魔了,从此总是五迷三道。领导开会我打小报告,报告领导:领导你啥不涨工资?领导黑着脸嚷,坐下坐下!啥时候了还说这种话,厂里经济危机,大家食不果腹,拼了命工作,你可好,上班迟到,工作睡觉,开会打报告,一到劳动就尿尿。就你,还好意思加薪?我仔细想想,确实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我和老板的脸凑成一本红与黑。下了班,我找到我的老相好,老相好一头金毛,穿着低腰裤,冲我撒娇:亲爱的,你看我新打的舌钉好不好?我说,好,太他妈的好。背过去两眼泪哗哗,还得解释是风刮出来的猫尿。嘿,真他妈的大风!
哈。
只是最近爷爷对我说的话也少了,今天静静地看着我射飞镖,末了吐出两个没头没尾的字:
雾霾。
我很失落,是我长大了,还是爷爷老了?
我很想对他说,爷爷爷爷,再把那个笑话讲一遍吧,我爱听。
再后来,他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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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恩听完,叹口气。
而塔塔又说起自己有个奇怪的童年。姐姐欺负她,母亲经常骂她,父亲经常打她。他连我妈都打,有一次我听到我妈应酬回来喝醉了,在客厅哭,我爸后来拖着她的头发拖进卧室。你说,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是怪人呢?
修恩没说话。
我觉得你的出版社像是一大群怪人合作做起来的地方,所以……
所以没准你也可以实现你的梦想,修恩说,说吧,你有什么梦想?
和林霖和你一样,过行旅流浪生活吧,塔塔说,我从小的梦想了。
你擅长旅行生活吗?修恩问。
从没过过。塔塔说。
没有户外经验去送死吗?修恩说,其他的梦想呢?
那就不知道,塔塔说,我挺普通。那你有什么梦想。
我以前写过一个梦想清单,类似在死前要完成的一百件事,但我已经完成了两个这样的清单了。修恩说。
厉……厉害了,那当下呢?塔塔问。
皮革,修恩说。
皮革?塔塔问。
修恩对皮革制品的兴趣是从皮草开始的,对皮草的兴趣是从香水开始的,以前香水能让皮草变得好闻一些。香水的兴趣来自香囊,而香囊的兴趣又源自香料,香料的兴趣来自那时他想在自己收藏的各类纸质书籍书柜里加一些气味防蛀。修恩旅行中带回来许多千年香樟,香柏,檀香,沉香之类的。像修恩的许多爱好一样,一环扣一环,而这爱好其实也维持不了多久。
皮具,皮衣,其实我的兴趣很多,也很杂,修恩说,我最近对皮革很着迷,只是一个最近产生的小小兴趣点,很快就过去了,但你知道,抑郁症嘛,就要抓住每个感兴趣的念头,才好治愈,总之我最近就很喜欢皮具。
那你可以要求我呀,我会做给你的,塔塔说。
嗯?这样吧,也不要做给我,你试着做一个皮包,假如你做得好,我就帮你卖,帮你做个皮具生意,修恩说。
你有这能耐,帮人做生意?
试试,人生苦短,做什么不是做。
一言为定,塔塔说。
有点难的。修恩说。
说话算话。塔塔说。
你还擅长什么?修恩又问。
轮滑算吗?塔塔说。
轮滑不算。修恩说。
那喝酒呢?塔塔说。
你还喝酒?修恩问。
从小喜欢。塔塔说。
喝酒少喝,做酒可以,我可以教你。修恩说。
你还会这个?塔塔问。
这没有多难。修恩说。
那说好了,还有,我爱看书,以前写作文挺不错的,全市作文奖。塔塔说。
是吗?我以前也爱看书,也得过那种奖,修恩说,那你的特长就是文学了。
过了一会,修恩丢出一个介绍,是出版社马上就要做的两个文学比赛。
喏,这里就有两个机会,你好好写两篇文章,我帮你投稿。修恩说。酒的话,我教你做。
你对人太好了。塔塔说。
咱们是病友,怪人就该互相照顾,应该的。修恩说。
好嘞!塔塔开心地发了个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