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里桥六道巷,大杂院的一个套间里,已经嫁为人妇六年的许伊菲翻着手机里的娱乐版,一边看,一边对刚回来没多久的贺聆风说:“你说这世上的事怪不怪?苏茗悦知道吧,当下娱乐圈最大牌的女星了,长相嘛,虽然我不喜欢,但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现在娱乐圈的天花板。金桐追她,新长城的总经理刘义坤据说都追她七年了,七年之内一改曾经的风流不羁,为了这个苏茗悦竟然真正做到了守身如玉,出个和新生代小演员的花边新闻,都要开正式的记者会辟谣,还有封城的儿子封雅图,哈哈,追得连面子都不要了,有什么资源都双手奉上,供苏大美女先挑——就这仨,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别人垂涎三尺,挖空心思、想尽办法也很难扒上的大金主,这个苏茗悦居然统统不要,直接嫁给一个小导演了。这个小导演叫什么,喏喏喏,宋加森,十八线,连我在这一行混的,都没听过,可见没名气到什么程度。”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唯恐贺聆风没听见,刻意叫:“唉,你倒是说说嘛,这个苏茗悦是不是人太红了,脑子因此红傻了吧。”说罢,还刻意“咯咯咯”笑起来。
贺聆风背对着她,紧咬嘴唇,深吸一口气,而后才尽量保持平静,反驳道:“她只是不贪慕金钱和虚荣。”
“什么不贪慕虚荣,被捧得高了,忘乎所以了而已。”
贺聆风“咚”地扔下正在淘洗的米箩:“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八卦?”
许伊菲瞪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立刻又心虚起来,回过身,捡起米箩,淘好米,放进锅里,加水,摁煮饭键,而后才说:“她一个红了很久的大明星,要钱有钱,要名有名,嫁一个普通的能够单纯的、能够疼爱自己的男人,有什么不好?”
许伊菲嘴一撇:“嫁入豪门就一定会命运凄惨,生活不幸福吗?这人啊,一旦踏入婚姻,两扇门一开,就是日常柴米油盐,有钱没钱,本质上说,都一个样。再说,这个宋加森,无论哪一方面,和苏茗悦差距都太大了,有报道啊,他们认识可能都不超过半年。宋加森是跟着最新玄幻剧《权力场的导演进剧组的,这个导演是封雅图推荐的,结果助理把苏茗悦给娶走了,据传封雅图和《权力场的导演架都打过了呢。”
贺聆风停下正在择菜的手,扭头斜瞥,表情怪异。
许伊菲这才收敛:“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干嘛,说到你认识的人身上去了?苏茗悦?不会吧!你不要告诉我,你还真的认识她?”
贺聆风两只手都不自禁死死捏住,过了会儿,他抛下一句:“我突然想到些事,要出去一下。”扔下择了一半的菜,摔门而去。
晚上,吃的是许伊菲烧的饭菜。今年虚岁七岁的贺天呲牙咧嘴:“妈妈,下次还是爸爸烧饭好不好?你做的这个红烧肉,还有猪屎粑粑的味道。”
许伊菲一口饭喷在桌子上:“你个小赤佬,还让不让你妈我吃饭?这个红烧肉,我也是严格按照食谱来的,葱姜蒜,我也没少放啊。哪来那种恶心的味道?”
贺天皱着小鼻子,把她硬夹给自己的肉块,又挑回碗里。
许伊菲又嚷起来:“唉唉唉,都进你碗了,怎么能又放回来?”
贺聆风把肉夹过去,不温不火道:“好了好了,一块肉而已。”语气温和,对贺天说:“明天爸爸给你包鸡蛋饼。”
“要有里脊肉那种哦。”圆圆脸蛋的小贺天萌萌说。
许伊菲加了一句:“里脊肉可不能就在巷子口买,前天有报道,有孩子老吃那儿的里脊肉得胃癌的。”
贺聆风训斥:“没有根据的事不要乱说,低头不见抬头见呢。”顿了顿,才说:“我知道了,我会自己去超市买新鲜的里脊,然后自己腌。”
贺天一双黑到发蓝的眼眸熠熠生光:“太好了太好了,我爸爸就是好,比妈妈能干一百倍。”
许伊菲笑骂:“你个小赤佬,谁给你弄吃的就谁好,是吧?”捏捏贺天的嫩脸,又瞅了贺天那双深蓝的眼珠:“真不知道他这个基因随谁,你和我都是黑眼珠,他这眼珠,怎么会是蓝色的呢。”
贺聆风扒饭不语。
许伊菲追问:“唉,怎么又不讲话?每次你都这个样子。你真是文锡国的华侨吗?文锡国内土生土长的人,我查过确实会有蓝眼珠的基因,可是你家里人有没有,到底又是谁这样的,为什么你就不能告诉我?”
贺聆风“砰”把饭碗狠狠顿在桌子上,吓得母子二人齐齐一惊。
贺天那双深蓝色眼珠“咕噜噜”乱转。
许伊菲见怪不怪了,悄悄拍拍自己的前心,换了个笑容:“噢,对了,我现在杂志社混得半红不黑的,眼看着年纪渐渐大了,刚毕业的小年轻又雨后春笋一样每年都要冒出来一茬,我假如再不出点绝招,肯定不行——要不要专门搞一个关于苏茗悦情史的专访?”
贺聆风刚刚回转的血色又褪下去。
许伊菲接着说:“她突然嫁给一个十八线的小导演,外头正传言纷纷,但凡在我们这一圈混的,这个热点不抓住,都是天下第一号大傻瓜。”
贺聆风忍无可忍:“你不要再得不得、得不得地一直讲了好不好?什么蓝眼珠,什么苏茗悦?和我现在这个家有半点关系吗?”
许伊菲一双狭长上翘的丹凤眼顿时轻蔑一瞥:“你还来真的啊?”
贺聆风“呼哧呼哧”喘了好一阵粗气,尽力调整情绪,坐下来,摸摸贺天的头,自己又拿起筷子,闷声道:“吃饭。”
许伊菲也把自己的筷子拿起来,闭上嘴,但心里头已然翻腾开。
时年供职于《高雅杂志社的许伊菲,从进杂志社那天起,就干着最不起眼文化之窗板块助理编辑的活,满脑子想要转变,大干一场,再出人头地的想法。可是,社会不好混,人与人之间竞争残酷,她殚精竭虑,也找不到任何能够突破的点。
直到那一天——
就是那一天——一个长相绝美的女子一路追赶丈夫的情景,她视力好得很,尽收眼底。
她不过就惊诧了片刻,便步子更快,身份更正,毫无劣势扑入贺聆风怀抱!那名美得让路边盛开的花都失去颜色的女子瞬间被拒之十米之外。当然,那时候不得不提的,还有自己那个从小就不太寻常的儿子神助攻,几声“爸爸”,竟喊出了那名女子的滔滔眼泪。
当时的情形,便是个傻子,也不可能看不出端倪。
只是,许伊菲完全不敢相信,那天在护城河畔遇到的,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苏茗悦。
多部重量级作品傍身、美貌近十年来打遍东南亚无敌手的苏茗悦,竟然倒追自己的丈夫?
这种离谱的戏码,她就是做梦都不敢那么想。
可是,后来定下神来将苏茗悦的照片研究了又研究,最后她还是不得不肯定:那天追着自己丈夫的那个人,还真的很有可能就是当今娱乐圈最有影响力的女明星。
当街就哭!
一个月之后又就嫁给了不起眼的小导演——自虐?报复?
再从对自己丈夫的试探看,这其中文章不小!
第二天,许伊菲坐在办公室里继续想:《高雅一直在谋求销量,上属长城文化要在三家标杆杂志里选择两个保留,节约经费去除销量上不去的那一家。苏茗悦这个人,红是红得要死,为人十分低调,追她的人一大把,感情实锤一直一片空白,平时喜好也是一个谜。假如自己出手,把这么个红到发紫的人物的专访拿到手,别说《高雅的销量能够翻几番,就是自己这个小编辑,也该挪挪位置,坐到主编的位置上。
说起许伊菲,她本是南州人,在东州读书,快要毕业那年,父母车祸死在路上。许伊菲的爸爸许文斌生前做生意,小有积蓄,除了自己的自购房,在南州还有一套房子借给他的哥哥许金武一家住。许文斌夫妻出事后,许金武没有立刻协助侄女度过难关,反而在这寸口上接受了老婆范文丽的撺掇,一口咬定,房子是许文斌口头赠与自家。不仅如此,范文丽还以自己有两个男孩子为由,强调小叔子的大房子也应该分一半给自己家。这下不仅许金武站在范文丽这边,连许家的老人都深以为然,同其他叔伯兄弟,全都支持许金武拿大头,许文斌的遗产里,给小头给许伊菲,日后出门置办个嫁妆就好。
因为误会,她和贺聆风相识。那段艰难的日子,也就靠着贺聆风周旋,她才安然度过。许家上上下下也就十来号人,贺聆风带上楚铁龙以及楚铁龙的小弟们,不用多,五六个,就足够吓人。走法律程序,大小房子都保住了,但许伊菲还是听从贺聆风的建议,并没有收回大伯一家正在居住的小房子,另外,许文斌有一些外债,工厂里还有一些未尽的订单,为了抹平这些,许伊菲最终还是卖了那套大房子,至此,全部解决完南州的事。
当时的许伊菲十分贪图贺聆风的聪明稳健,偎依在贺聆风身旁,她真的特别踏实!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贺聆风这样一个东大数学系精算专业毕业的高材生,从来也不想进竞争力高、职位理想、薪酬丰富的公司,反而是,从她认识贺聆风起,贺聆风就一直在奢侈车保养行做洗车工。虽然当时听起来工资不错,但是,这种职业上升空间很有限,这不,六年了,他们的孩子贺天都六岁了,贺聆风的月薪还是没有超过两万。
加上她一个月到手八千多块的工资,他们这一家,目前看来,就是拼完一辈子,都没法离开这陈旧而又落后的明歌区。
许伊菲不敢奢望自己好像自己供职的杂志里描绘的精致人生那样,穿奢侈品牌衣服,用奢侈品牌包包,但是,贺天大了,总要上学吧。《高雅杂志社里,寻常编辑的孩子都要上个好的公办幼儿园,主编以上,孩子都在一年学费十万左右的贵族幼儿园上学。
许伊菲之前也想把贺天送入那家口碑特别好的育英国际私立幼儿园,可是翻翻自己的钱袋子,只能任由这样的想法胎死腹中。现在,她还想把贺天送入同集团里的育华国际小学,因为育华的学生,日后能优先进入本市最炙手可热的英华中学,而进了英华,等于一脚跨进优质大学的门。
这是普东州天下,每一个妈妈都会怀揣的梦想!
她必须搏一搏!
只是,怎么搏呢?
她还是想不到一个稳妥的做法。
时光荏苒,一下子又过去半年,许伊菲继续做自己手上细碎繁琐有没有前途的事,心里想要攀升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初春的早晨,护城河两岸杨柳都突出了嫩芽,朦朦胧胧,仿佛仙女刚取出的浅绿的纱衣。
一大早起来就精心装扮的许伊菲,这会儿无论是妆容、还是衣着配饰,都完美到无可挑剔。因为前不久又查出来有孕,所以高跟鞋换成了低跟鞋,但是尖尖的鞋头,还是带着满满的时尚感。
即便不追求奢华,许伊菲女士也还是高雅杂志社的编辑。
高雅杂志社,时尚风向标,上面所登的任何一篇小文章,都能指导一大帮资深白领格调高雅得过上个性十足的生活。许伊菲负责文化类版块,可是,这并阻挡不了她追求时尚的心。
悠然走过玉鲤桥,忽然,路边上一辆车引起了她的注意。格外沉稳的车身,沉稳的黑色流转着华贵的光泽。车头上一个带翅膀的字母“B”,犹如一只划破天际的雄鹰。
这是典雅精致、性能又特别卓越的宾利雅致啊!“有车一族”做过关于这种车型的介绍,可惜,自己只能想想。能见到真车,都是福气。
许伊菲钦慕的眼神跟着行动,从车头一直划到车尾。
雅致的门开了,一位绅士从驾驶座出来。这位绅士上了年纪,脸上出现下挂趋势的皮肤,说明他至少近五十岁。不过,他的眼神却非常温和,好像他就是一位关心自己的长辈。这么热的天,穿戴还那么整齐,雪白的衬衫外头罩着的西装,一看就是品质极好的蚕丝面料。同等材质的长裤,下面是一双梵希黎的男士皮鞋。
“许伊菲女士吗?”老绅士的嗓音浑厚而动听。
许伊菲呆愣愣的:“啊,是、是的。”
老绅士多肉的嘴轻松扯出一个十分明显的笑,眼袋明显的眼睛月牙一样弯起来:“我家先生想请你喝一杯咖啡,他有话专门就是想和你说。”
“你家先生?”许伊菲更加吃了一惊。
“嗯。”本就十分讲究不似普通人的老绅士微笑以应。
许伊菲一下子凌乱了:“这到底什么情况?我、我怕是并不认识他。”
“那么贺聆风少爷,您认识吧?”
许伊菲直觉想要摇头,可是,“贺聆风”三个字又让她打住。“呃,这个,”她有些尴尬,“我先生倒是叫‘贺聆风’,可我想,他应该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少爷’。”
老绅士始终保持得体的微笑:“那就是我家三少爷。我家老爷姓沐,叫沐世刚,文锡人。三少爷的母亲是夏国人,贺聆风少爷随母姓。”
巨大的落差,造成许伊菲的一时茫然。
老绅士便自顾说下去:“我家老爷十一年前和三少爷分手,一直未得机会再和三少爷相会,实在想念。种种原因不方便父子见面,因此,我家老爷想先见见你。”
“如果你确定你没有搞错的话,倒是可以。只是,”许伊菲忍不住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请问……我应该如何称呼您呢?”
“您叫我贝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