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得一时名头葬送了自己,何苦来哉, 石崇斗富而身首异处,绿竹坠楼而全名节,现在左士奇这又算什么呢?
一起蹲过大牢的,感情自然深,不为别的,只为共同经历了那份绝望,崔含章对他的遭遇深感同情。
下午狱卒换班,来了两个陌生面孔,二话不说提出含章直接用刑,可怜的人旧伤未好又添新伤,昨日含章看到隔壁犯人受刑摘取十个手指甲,凄惨无比,今日就轮到自己了。只见狱卒话不多说,塞住含章口舌以免大喊大叫,拿着钳夹直接拔掉一个,血,呲的一声就喷了出来,含章瞳孔猛张,嗓子嘶哑喊叫,因为疼痛的缘故,根本控不住身体,拼命的晃着刑架,拔掉第二个指甲后,晕了过去。仿佛看到犯人的极度痛苦,行刑的狱卒肆无忌惮的狂笑,一边狞笑着,一边继续拔犯人指甲,在拔掉第五个时候含章又再次痛醒过来,心理只有一个念头,“让我死”。
这里是无间地狱,他们都是地狱中的恶魔。
用老狱卒的话说,这鬼地方待久了,若是不找点乐子,是人都会发疯。他们以折磨犯人为乐,看到犯人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让他们心理得到极大的满足,更何况这些被用刑的犯人曾经都高高在上。
在不停的昏死与痛醒之间转换着,崔含章已经分不清现实与地狱,很多时候宁愿这般昏死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轮番的折腾,他被拔掉了五个手指甲,五个脚指甲,血已经流了一地,沙哑的喉咙只能哼出腔来,意识已经迷迷糊糊了。
用完刑后崔含章像死狗一样被扔到了头上第二间牢房,第一间牢房是左士奇的。
他已经疯了,一天难得有片刻的安静,浑浑噩噩的倚在墙上,披散的头发如枯死的野草,空洞的眼神直盯着牢房上方狭小的天窗,仿佛那里是通往天国,那里再也没有痛苦...........
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可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左孟尝,会沦落如此。
左士奇咒骂过老天爷不长眼,也愤怒的咒骂恐吓用刑的狱卒,得到的却是更加惨无人道的酷刑,他算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尝遍北狱十大酷刑的汉子,奇迹的是竟然还没死.......
崔含章想着隔壁的左士奇半生荣华富贵,如今被打落凡尘,落得一世污名不说,还要被折磨至死。
哀莫大于心死,但凡有一线生机,是不会形神俱废。
从高高在上的云端跌落进地狱,人生大起大落的太快,左士奇怎么也想不到,在意气风发之时会遭此构陷,还未看尽太康的锦绣繁华,还未金榜题名马蹄疾,还未衣锦还乡娶娇妻,这琼楼玉宇就塌了。
他如枯草杂乱般的脑袋矗立着,嘴里呢喃着,他的苦别人没法懂。
崔含章痛的在昏迷中都身体打颤,晚上的稀粥窝头一直仍在牢房门口,想要爬过去捡起来吃,但是浑身无力,稍微一动就牵扯着到伤口,血痂破裂,汩汩的血水流了一地。站不起来,根本没法练习烧窑把式,没法恢复体力,精气神不停的流逝,如此下去,此消彼长,早晚死在黑牢内。
他为了保持清醒,只能在脑海里不停的演练把式,他想着练着练着或许就忘记痛苦。
楼师说过,烧窑把式不仅练形,还可以练神,那么用精神意识去练习也应该有成效。虽然是为了忘记肉体痛苦,让精神有着落,但崔含章意识处于迷糊的状态,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把式的意念中,是把式把整个心神意识拉入其中,还是他入神沉浸其中,说不清道不明。
练着练着就入了神,这是一种意识心神混沌的状态,忘掉了流血的手脚,忘掉了暗无天日的牢房,也忘掉了此身处何方...
祸兮福之所倚,崔含章无端遭受牢狱之灾,被折磨的半死不活,但却无意中摸到了神练的门径。处于全凭心意练功夫的状态,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世间武夫习练拳脚,大凡止于皮肉,少数熬练筋骨,至于能摸到神识门径的,则是凤毛麟角。
崔含章习练的把式本就不凡,楼岳山系出名门师承太院武夫子,眼光何其毒辣,早就指出烧窑把式大有学问,遭逢大难后避居溪口学得这烧窑把式,十多年也不过刚过了熬练筋骨的顶峰初窥一点神形的脉络,实乃世间能摸进神练领域的武夫,寥寥无几,此事更需依靠机缘,绝非闭关苦练可得。说起来,崔含章也算是福缘深厚,当初溪口地牛翻身过后,楼岳山已经看出他气韵蜕变的端倪,只是时间仓促而未深究......
等后半夜寅时,含章才从入神的意识中醒来,透过狭小的天窗,有点点星辉洒下,将昏暗的牢房照亮了一角。
“咕噜”,“咕噜”,饿了一天的肚皮在打鼓,艰难的挪着身子往牢边靠去,忍着手指传来的剧痛,捡起地上的窝头直接往嘴里塞去,夹杂着馊水,吃的津津有味。
在日后年老的时光里,崔含章摩挲着因感染了病菌终生都未长好的无名指和小指的甲床,对围在身边的稚子孩童每每讲起这段,眼泪止不住的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