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新老组合是北狱的特色,老人传帮带,新人上手快。年轻的狱卒力气足,几鞭子下去把崔含章本已麻木的神经再次打醒了,此刻真是痛入骨髓,哀嚎声响遍了昏暗的牢房,无形中再次给牢里的犯人们精神上施以重击。顶头牢房内的左士奇忍受不住而精神崩溃,多是缘于这样没日没夜地痛苦哀嚎声刺激的。
甭管身前多风光,入了这晋安北狱便是丧家之犬,若是脑子拎不清,便是连狗都不如。
这个时候老狱卒通常会退到一旁,斜倚着桌子翘起二郎腿,一边剥着花生丢入口中慢慢咀嚼品味,一边眯着眼睛看新人用鞭,心情好了就指点几下,免得小年轻手里没个轻重,弄死了没过堂的人犯,大小也是麻烦。
崔含章何止怕死,更怕死的不明不白。提起精神,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喊道:“慢着。”
执鞭狱卒高抬的手卡顿在空中,稍微的停顿之后,更加狠狠的落下:“让你丫给我叫”。
“狱卒大哥,小弟有东西孝敬,乞求两位大哥停手。”崔含章可不是用什么缓兵之计,在这样被打下去自己一定先被打死,也等不到明堂他们营救了,上辈子死的不明不白,这辈子可不想在黑牢里被打死。想到亲人焦急的眼神,祖母垂垂老矣,崔含章说什么也不能被打死在这里。
一世养育,一生恩情,他再也无法接受至亲们绝望崩溃的眼神。
“行啊,小子很上道嘛,放下来,让他先喝口水。”绑人熟练,放人更是熟门熟路。两人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拎下刑架,搀扶着将已经无法站立的崔含章放在板凳上,老狱卒麻溜的提起桌子上棱角破损的茶壶倒了一杯冷茶给他灌下去,凉茶入腹,帮着提神,抬头看到两个狱卒大眼小眼正瞪着自己,崔含章强忍着疼痛挤出笑脸对两位说道:“两位老哥,小弟实属是蒙冤入狱,事出匆忙身上也没有多带银两,容我先找出来孝敬下老哥买点下酒菜。”
形势比人强,一边谄媚说好话,一边翻找衣角。含章在被晋安府衙役拿住当日,自己身上是带了六分银子准备给明堂冠礼随份子的,谁曾想还没有来得及随出去就被当场带走,被推搡着带出崔府大堂时,明堂挤上前来也往自己衣兜里塞了一块银子,后面路上摸了摸足足有一两有余。
穷家富路,更何况是入狱打点上下开支,崔含章本想好好藏着,等到要命关头在使用,谁曾想自己这身板第一次上刑就熬不住了,脑中思量着利弊,一咬牙拿出了藏在内里短衫衣角内的一两银子,递给狱卒,陪笑说道:“小弟手无缚鸡之力,身子骨孱弱,还望两位老哥手下留情。”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人精中的北狱老卒。
两人对视一眼后,两眼放光,点头说道:“你小子老实安分,兄弟们自然不会为难你,只要别跟头上那间的愣头青一般就好,非得被整残了再服软。”
拿人手软,两人痛快的将含章架着扶回牢房,便转身走出牢房。
毕竟还是年轻呐,年轻狱卒分了钱不知去哪里逍遥快活去了,老狱卒则另有盘算,心知又逮着一只肥羊,还有油水可以榨,故而时不时过来倒杯水,安抚两句。
崔含章身子越疼,脑子越清醒,这时候还能听到刑房内不时传来的呻吟声。每每看到笑的比哭还难看的老狱卒腆着满是褶子的老脸,他眼眸中便会压抑不住涌现出一股由负面能量凝聚而成的暴戾之气,好在老狱卒看他是只小肥羊,对此都视而不见,毕竟这个破牢房到不缺的就是暴戾之气。
睡不着,便会胡思乱想,疼到后半夜,明显感觉到伤口有好转的迹象,伤口血块凝结,慢慢恢复了点力气。
虽然个头猛窜,但毕竟刚刚成年,发育阶段身子骨不够结实,他忽然想起来楼师曾叮嘱过勤练把式,日练夜练,说这把式蕴含击技术,不但可以长气力,还能打熬体质,溪口的孩子们自幼就开始浸淫其中,形态动作熟烂于胸。
崔含章此生第一次涌起了强烈的求生欲,自己要想在这黑暗牢房里活下去,就得抓住一切希望,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可能,也不能放过。
强忍着伤口撕裂的疼痛,崔含章勉强的站起身来,刚稳住身形做了一个动作就倒向了牢房墙上,顶着土墙,又勉强做了一个老熊靠背的动作,尽管伤口疼的要命,但是动作还是要做到位。
楼师曾言:“溪口乡邻广为流传的把式之所以普通,那是因为动作没有做到位,动作做到位了,神形没有做到位,神形做到位了,而呼吸吐纳没有配合上。”所以最终把好东西都给练坏了,长长力气,打熬下体质就算是颇有收获了,其实不然,这套把式是有大学问的,是祖宗们观摩山川大地,模刻百兽形态,在生死搏击中而总结提炼,浓缩精华的十个烧窑人把式。楼师也只是刚摸索神形的门槛,至于呼吸吐纳则一直不得诀窍,更别提登堂入室了。
崔含章将全部心神沉浸在烧窑把式的练习中,有的把式如燕鹞翻身实在是疼的龇牙咧嘴,做完之后鞭子伤口全部撕裂,摔倒在冰冷的牢房地上,血淋淋的一片惨不忍睹,这番惨状令老狱卒皱眉,“不是被瓜娃把脑子打坏了吧?”
身体发肤俱是皮囊,心神短暂的脱离了皮肉疼痛,若能修的心神空明,则色身肉眼皆空,无所挂碍。
透着牢房顶部仅有的小天窗看向星空,崔含章估摸着差不多四更天了,寒冬的冷冽袭来,折腾了一天身体再也熬不住倦意,卷缩在墙角昏昏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