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这一次,这样的神色这几秒的时间,很快就一闪而逝。
陆江初这时隐隐意识到,她所熟悉的那个顾和光,终于完全消失了。
这带给了陆江初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让她只能沉默良久。
爱与恨的纠葛,早已混杂交融分不清楚。
她其实甚至有那么一丝庆幸,庆幸那个人并没有继续留在那具肮脏的身体里。
那个人作为顾和光真正整体的一部分,陆江初很难能够将他,与其他人格所做的事情给彻底分开。
或许也正是因为感受到了陆江初的态度,那个人才会那样决绝地选择离开吧。
严嵇在此刻搂住了陆江初的肩膀,无声地安慰她。
至于顾和光的主人格苏醒过来的事情,陆江初已经没有心思去追究了。
她想要的是血债血偿。
那人被拖了下去,关押了起来,陆江初回国之后就打算报警。
她还抹去了那人一切精神病史的痕迹,因为只要落实了那一点,那个人就极有可能会逃脱法律的制裁。
在当今的社会,大家对病人总是宽容的,就像对少年犯罪者的那种宽容一样。
但陆江初并不同。
她要让那个人付出绝对的代价。
在那人彻底被带走后,全场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大家都不知道,今天的婚礼是如何演变成这样的。
似乎此刻应该说些什么,但是大家都没能够找到言语。
最终还是陆垂云开口了:“既然闹剧都过去了,那现在咱们还结婚吗?毕竟……”
毕竟你们两个人连礼服都穿好了。
陆垂云并没有说完他那后半句话,但是所有人都知道。
一直陪在沈懿然身边的傅长嶙,也在此刻开口道:“我算了一下,现在正好是吉时,就这时候不错。”
霍瑶瑶更是凑着热闹:“手捧花,手捧花,我要手捧花!”
见霍瑶瑶这样,霍家的人都有些不忍直视地捂住了眼睛,霍老爷子应该是移了移脚步,想要躲到人群后面。
但是陆垂云却笑了笑,他对霍瑶瑶无比纵容,自然不舍得让她失望,于是也鼓动到:“一切不都已经准备好了吗?就趁着现在吧。”
面对大家期待的目光,陆江初逐渐从刚才的沉郁与惆怅中回过了神来。
她微微扬起了嘴角,看向有些不知所措的严嵇,问道:“不知道阿嵇是什么意见?”
严嵇自然什么意见都没有。
早在陆垂云提出这件事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想要答应了。
只是那时他怕陆江初不愿意,于是只能强行压抑自己的渴望。
这一切的发展,都超乎了严嵇最美好的想象。
让他怔愣了许久,才在大家揶揄的笑声中,逐渐回过神来。
他说:“我愿意。”
霍联瑞原本是心情不太好的,但是听见严嵇这句话,他忍不住笑出了声,目光也有些复杂:“严总,牧师还没有问你结婚誓词呢,你怎么就先回答了。”
霍联瑞这话一出,就连陆江初也忍不住了。
在大家的笑声中,严嵇只能保持表面的平静,但耳朵却红透了。
陆江初担心他会尴尬,于是牵着严嵇,两人一同走到了神父面前。
神父手中还拿着枪,看来刚才的事件,他虽然处于边缘地带,却仍旧有参与。
头发花白的神父文质彬彬的样子,还戴着一副无框的眼镜,穿着黑色的长袍。
这样的他,与他手中所拿的长枪,有些格格不入。
感受到大家的目光,神父温和地笑了笑,说道:“这是上帝所允许的。”
说完后,他便把枪放在了一边,手中再次捧起了圣经。
之前因为变故,管弦乐队里不少人都跑开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也因此缺了伴奏。
好在陆江初的亲朋好友,个个都有着不错的才能,他们赶鸭子上架,非常欢乐地决定做临时的乐师。
傅长嶙做了大提琴手,霍联瑞做了小提琴手,陆垂云负责钢琴。
而霍瑶瑶竟然展现了自己的竖琴才能,让陆江初惊讶了好一阵。
乐曲声就这样悠扬地响起,神圣而空灵的音乐,伴随着悬崖旁边的海风,一切都好像进入了全新的境地。
陆江初又看见了那群鸽子,那群蓝天之下,丛林之上的鸽子。
洁白、圣洁、美丽。
贫瘠的词汇不足以描绘陆江初心中的感情,她只是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感动。
曾经,在这样的幸福降临时,陆江初绝不会坦然接受。
因为那些经历,让陆江初认为,她本质上是一个不幸的人。
当不幸的人遇到了幸运的事,只会感觉到一种不配得到的惶恐。
就如同在寒冷中挣扎求生的人,突然看见火光,感受到火焰的温暖的时候,第一反应不会是凑上前。
而是会恐惧,恐惧被烫伤。
这一次,陆江初不会了。
她是如此感恩、如此笃定、又如此幸福。
于是在听到神父的问题时,陆江初没有丝毫犹豫就回答道:“我愿意。”
我愿意面前的先生,成为我的合法丈夫。
我愿意与他共同走进婚姻殿堂。
我愿意爱他,安慰他,追随他,忠诚于他,直到永远。
在掌声之中,陆江初与严嵇交换了戒指,他们在蓝天之下拥吻。
海风为他们祝福,丛林为他们祝福,阳光为他们祝福……
大西洋的海面,深邃广袤,宁静温柔。
严嵇在拥抱陆江初时,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感受到过的幸福。
这种幸福从他身体里每一个细胞中缓缓升起,仿佛水底植物制造氧气,所冒起的小小气泡。
自他与陆江初分别以后,他从未妄想过自己能有这样一天,他从未妄想过,陆江初能够再次喜欢他。
因为破镜似乎总是难以重圆,覆水总是难以收回。
能够与陆江初复婚,还能够与她举办婚礼,这样的事情,严嵇到现在都还不能够把握到一种真实感。
这不是因为他觉得虚假,而是因为一切都太过真实,真实到他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永远都不会醒来的梦。
他能够将一切事情做下去,所以依靠的东西,不过是他的本能。
他本能地扬起嘴角。
他本能地眼中带笑。
他本能地在与陆江初亲吻时,加深了那个吻。
他们交换着彼此的气息,就如同在交换生命。
他们也的确是在交换生命,因为从此刻起,他们再次相连。
在后面抢捧花的环节中,倒是出了一些小小的意外,虽然陆江初已经努力往霍瑶瑶那个方向扔了,结果霍瑶瑶有些矮,差点没接到。
陆垂云怎么能够见到这种事情的发生?
他直接替霍瑶瑶接了那束花,然后递给霍瑶瑶,说道:“这下开心了吧。”
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的恋爱酸臭味,陆江初都没话说。
她是真没想到自己哥哥会被霍瑶瑶给收服,但是她又是真心喜欢这样的结局。
霍瑶瑶心思纯善,和她这样的人在一起,能够让人本能地感觉生活的美好。
一周以后。
陆江初与严嵇,参加了沈懿然的葬礼。
陆江初对沈懿然的感觉很复杂,因为她享受过沈懿然对她的好,曾经还对那样的感觉有过依恋。
虽然陆江初明白,沈懿然不过是爱屋及乌,但陆江初还是感激她,曾给她带来过那样的温暖。
而严嵇无论被沈懿然怎样对待,他也终究是无法恨她的。
可恨的,其实是严家人,他们造成了沈懿然的悲剧。
好在让陆江初与严嵇都感觉到轻松的是,在沈懿然人生中最后的那段时光里,她活得是很幸福的。
当初顾和光的话让沈懿然受了太大的刺激,而沈懿然的老年痴呆情况也越发加重,那些痛苦的记忆,她似乎全都忘记了。
她又成了曾经,那个明艳骄傲的沈家小姐,又回到了她记忆中最美好的年月。
她将陆江初与严嵇,当做了她那时的朋友。
那时候一切都还很美好,一切都充满希望,所有的事物在悠长舒缓的时光里,成为了闪闪发光的东西。
陆江初花时间与沈懿然一同做手工,她们俩一起逛街,一起看到电影中好笑的情节时,便哈哈大笑。
没有拘束,没有枷锁,一切都是最美好最轻松的样子,沈懿然过上了她本该过上的生活。
无忧无虑,轻松浪漫。
陆江初那时候都以为,这种美好可以延续下去,因为沈懿然的身体情况,似乎在日日好转。
陆江初希望能得到一个奇迹,但是奇迹却终究没有发生。
现在想来,那一天其实很寻常。
沈懿然在她去世的前一天晚上,拉着陆江初与严嵇谈了许多事情。
那些事情并不沉重,都是一些过往的趣事。
而属于沈懿然曾经的那个世界,就这样带着闪闪的亮光,在陆江初与严嵇面前缓缓铺开。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体验,陆江初到现在想起来都还会扬起嘴角。
那天当沈懿然的休息时间来临时,陆江初与严嵇准备离开。
但那时候,他们却听到沈懿然唤道:“阿嵇。”
听到这声音时,陆江初正牵着严嵇的手。
当时,严嵇的手指骤然攥紧了,陆江初知道,那是因为紧张。
沈懿然最近对严嵇很好,是因为她忘记了过往的事情的缘故。
但是,她那一声“阿嵇”,就说明她将一切都想起来了。
陆江初明白,严嵇害怕再次感受到沈懿然仇恨的目光。
但是在他转身后,沈懿然却只是带着淡淡的微笑说道:“阿嵇,你是一个好孩子,你所做的许多事情,都让我很骄傲。
你和你的父亲与爷爷完全不同,以前是妈妈对不起你。”
那时候,突然听到沈懿然道歉的严嵇,站在原地愣了很久。
看着那样的他,沈懿然温柔的道:“好孩子,快去吧,以后也像以前一样好好生活。妈妈累了,想要休息了。”
那一夜,陆江初半夜回头时看见,严嵇一直没有睡着,而是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他的眼中隐隐有水光。
陆江初那时候,轻柔地与他十指相扣。
她也这样盯着天花板,静静的陪着他。
那时候的她绝没有想到,沈懿然那晚的话,竟然是告别。
第二日早晨,沈懿然面带微笑,与这个世界告别。
她是在睡梦中死去的,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
而她的人生也就这样,经历许多坎坷之后,画上了一个句号。
因为知晓沈懿然对顾和光的在乎,陆江初托人去告诉了还在关押中的顾和光,沈懿然去世的消息。
顾和光那时只是“嗯”了一声,好像这件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陆江初也并没有感觉失望,她太清楚这是一个怎样的人了。
陆江初将那些自己得到的罪证,都移交了法院,三个月后,顾和光不出意外地被判处了死刑。
陆江初参加了那场审判,她看见顾和光一片漠然,甚至在听见死刑的判决后,他还扬起了嘴角。
在顾和光那么多人格之中,这个主人格虽然并非最有能力的那一个,但是却的确有种骨子里的傲气。
他并没有上诉。
死刑是几天之后立即执行,陆江初所需要做的,也不过是给国家交一颗子弹钱。
但是那一天并没有来临。
在执行死刑的那一天之前,陆江初就收到消息,顾和光因为肺癌恶化,脏器感染,死在了监狱之中。
对于这样的消息,陆江初不知道自己应该有怎样的反应。
最终,她就像顾和光听到沈懿然死讯时那样,“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人死如灯灭,好似汤泼雪。
过往的爱恨纠葛,就这样云散烟消。
自那以后,陆江初很少再想到顾和光。
而在顾和光去世之后,陆江初曾经那种总是压抑的感觉,也消失不见了。
因为现在并没有那样一个人,在身边一直窥视她,一直将破坏她的幸福作为人生目标。
这种感觉最开始消失的时候,陆江初还有些不习惯,一个人沉湎已久,或许就很难能够享受平常的生活了。
但是平常的生活总是带有魔力的,在陆江初不适应的时期里,严嵇一直陪在她身边。
曾经陆江初与严嵇结婚的那两年,因为他们心中都藏着事情的缘故,两个人并没有很交心。
那时候的他们总是有所保留,基本上并不谈论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他们总是那样,冷漠又疏离。
带着一种自我保护性的防备,又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陌生。
但比较神奇的是,纵然以前是那样的相处方式,他们却仍旧对对方产生了感情。
只是那时候他们中间相隔的东西太多,也有太多嘈杂的声音,导致他们根本没有办法认清自己的内心。
但现在不同了。
离婚后他们有了更深入的交流与相处,那时候陆江初与严嵇都感觉到,他们在许多事情上面的看法如此一致。
他们甚至有着相同的爱好,他们合拍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们就好像上帝造人时,所制造的最匹配的那一对。
他们是如同灵魂伴侣一般的存在,在感情中寻求着自我的完善,从而更能够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陆江初很满意这样的生活,只是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她始终没能怀孕。
作为一个很喜欢孩子的人,陆江初其实一直都希望,自己能有个小宝宝。
但是她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好消息,一开始陆江初还能保持镇定,到后面她也难免焦急起来。
作为一个曾经的医生,陆江初很早就检查过,确认了她与严嵇的身体并没有问题。
这就是让陆江初开始寻找,这一切是否是出于心理的原因。
但是这样的寻找与努力,却一直都是徒劳。
寻找并没有结果,而努力也看不见成效。
在陆江初快要放弃的时候,严嵇安慰她,告诉她就算没有孩子,他们也可以很好地生活下去。
陆江初在那时敏锐地察觉到了严嵇的态度。
严嵇似乎并不希望一个小宝宝的来临。
这让陆江初十分困惑不解,她一开始以为这是因为严嵇对她的占有欲。
因为严嵇他占有欲太强,所以他并不希望会有一个孩子出生,来分薄陆江初的注意力。
一开始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陆江初其实有些哭笑不得,于是她拐弯抹角地给严嵇做思想工作。
她告诉他,她永远都会爱他。
她还告诉他,所有人都不及他重要。
但是思想工作似乎并没有成效。
陆江初在某一日终于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