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多日没碰见，这一见面，就是这么尴尬的场景。

媒婆却很有眼力见，笑嘻嘻地打量着林穆阳，嘴里啧啧有声：“想必这位就是林大公子吧？哎呀呀，这可真是仪表堂堂啊。大夫人，您当真是老身见过最贤惠大度的主母……”

林穆阳黑着一张脸，不客气地骂道：“滚，以后不准踏进我林府大门一步！”

媒婆吓了一跳，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林穆阳那冷飕飕的眼神吓到了，只得嘟嘟嚷嚷地走了，“凶神恶煞的，又不是老身非要来的……”

林穆阳盯着林大夫人，脸色很不好，气得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只得拂袖进了门。

林大夫人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默默忍受着心底的那份苦涩。

谁能懂她？

谁又能理解她呢？

……

林穆阳去了正厅，林老爷和孙姨娘都在等着他。

见他黑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地进来，夫妻俩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明白。

“穆阳，近日府里发生了一些事，你可知道？”林老爷问。

林穆阳一屁股坐下，“若爹说的是关于儿子要纳妾的事，知道。”

林老爷轻轻挑眉，“既然知道，你这是在气什么？”

林穆阳一脸愤怒，“简直是胡闹！我何曾说过我要纳妾了？”

孙姨娘也不由得笑了，“是这样吗？我看安安她娘张罗得挺积极的，我和你爹还以为这事是你自己想……”

“没有！”林穆阳连忙否认，“都是她自己一个人自作主张。”

林老爷和孙姨娘一听，两个人都放心了。

“既然这样，你们把事情说清楚不就好了？何必闹得府里人人皆知，也不怕惹人笑话。”

林穆阳沉默了一会，这才道：“爹，娘，有件事，儿子还没跟你们说。其实……夫人她当年生安安的时候命悬一线，为了保命，她以后都不能再生了。但我不后悔，这辈子，我只想和她共度余生，我们有安安就够了。只是作为儿子可能要不孝了……”

林老爷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这件事，你不说，我们也猜出了七八分。”

他脸上有些遗憾，更多的还是坦然：“不过，你们也不用在意，我林家家大业大没错，可我们也不是那种非要子孙继承家业的豪门贵族。再说，安安她那么可爱聪明，将来她若能继承家业也不错，或者她嫁人也行，招婿也行……再说了，不还有你二弟吗？总之，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好，你们夫妻感情才是最重要的。快回去吧，别再搞得府里人心惶惶的。”

林穆阳倒是不意外自己的父亲会这样说，只是他担心自己的夫人一时想不开，即便他再三保证，可她的心结若是打不开，说再多都没用的。

看他一脸愁眉不展，孙姨娘犹豫了很久，看了一眼林老爷，才迟疑地道：“若是你想开解她，我想，有一个人，或许可以。”

“是谁？”

孙姨娘只微微一笑：“灵云寺。”

……

第二天，林府来了一位客人。

说是客人，其实也算是旧人了。

她穿一身素色尼姑服，手戴佛珠，面容慈祥，微微一笑道：“贫尼化缘到此，想进去寻一位故人。”

林府的管家带着她进了院子，让她在偏厅等待，随即去禀告了林大夫人。

林大夫人听说有一位尼姑找自己，十分诧异，不过她一向心善，平时也比较信佛缘，对于这些化缘的佛缘之人都十分友好。

她很快出来，一见到这位尼姑，她便觉得有种亲切感。

尼姑看到她，微微一笑，慈眉善目的，她双手合十，说了一声“阿弥陀佛”，“初次见面，贫尼法号‘静心’。”

“静心师父，请。”

静心坐下后，打量了一眼院子，轻笑道：“一路走来，府里变了很多，倒是这个院子，似乎跟多年前一样。”

林大夫人随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院子，疑惑地盯着她，“静心师父，你……”

话说到一半，她猛然一怔。

她终于明白了那股熟悉感是怎么来的了，眼前这位静心师父的眉眼跟她的相公十分相似。

不，不对，应该说，她的相公很像她。

难不成她竟是……

看到她那么惊讶的神情，静心微微一笑，点头道：“没错，贫尼出家前，曾有一子，便是夫人的相公。不过都是一些前尘往事罢了，如今，夫人唤我‘静心’便可。”

林大夫人心中震惊，更疑惑她这个名义上的“婆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家里。她嫁进林府的时候，就听说她的婆婆已经在灵云寺出家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

静心似乎也看出了她的疑惑，轻叹了一口气，笑道：“是大公子去找贫尼的。”

林大夫人更加惊讶了，“他为何……”

静心想到了什么，只淡淡地摇了摇头，笑道：“原本那些往日前尘，于我来说都是过眼云烟，但他说，你有一些心结，希望我能帮忙解开。这便是我重回这里的原因。”

“你知道我当年为何要选择出家吗？”

“……”林大夫人摇摇头。

“我与林老爷的亲事，是两家父母定下的。那时候我年少懵懂，稀里糊涂就嫁了人。只是嫁过来很久我才发现，自己的丈夫心里没有我，他早就喜欢上了另一个女子。我生气过，吵过，也闹过，妥协过……到最后我才发现，这世上的夫妻，只能是两个人，三个人太挤了。所以最后，我选择了退出和成全。如今，他们二人幸福美满，我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解脱。”

“……”林大夫人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虽然听起来好像只是云淡风轻的三言两语，可这其中的挣扎和痛苦，除了她自己，没有人可以体会。

静心却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似的，“所以，若一个女子能遇到一个真心对你、一心一意的男子，别傻了，也千万别放手，紧紧地抓住他，才是你这一辈子最应该做的事，懂了吗？”

她说得很温柔，林大夫人却听得想落泪……

这是怎样的一种通透和豁达，才能这么的坦荡，这么的……令人心疼。

她忽然明白了许多，轻轻点头，她起身，郑重地向她行了一个晚辈礼，“是，儿媳谨记于心。”

静心笑着站起身道：“贫尼打扰多时，告辞了。夫人多保重。”

她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于她来说，这里的一切，早已不在乎了。

只是她没走几步，面前突然窜出来一个小女孩儿，她没注意，差点绊倒了她。

安安吓了一跳，身体不稳，扑通一下摔倒了。

“哎呀！”

静心也被吓到了，她连忙蹲下身扶起她，“小姑娘，你没事吧？”

安安睁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她，她从未没见过尼姑的样子，只觉得她的打扮很奇怪。

林大夫人连忙跑过来，“安安，你怎么样？”

“娘。”安安唤了一声，“这个奶奶有些奇怪。”

林大夫人有些尴尬地道：“抱歉，小孩子不懂……”

“无碍。”静心微笑地摇摇头，她伸手摸摸安安的头，眼神充满了慈爱，随即把手中常年戴着的一串佛珠送给了安安，“乖，平安长大。”

说完，她不再留恋，转身而去。

经过门厅的时候，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林穆阳。

然而她并没有停留，只是轻轻对他一笑，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从他身边走过。

林穆阳也只是轻轻地对她点了点头，仿佛她只是来做客的陌生人，只是当静心走过去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眼眶有些微热。

儿时的某些记忆，还是不由自主地涌现出来，那些他从未享受过的，来自亲生母亲的疼爱……

林大夫人抱起安安，望着那母子错身而过的瞬间，忍不住泪如雨下。

原来，有些遗憾，这辈子错过了，便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