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丝言从怀中拿出了木匣,缓缓地将它打了开。
借着马车之中微弱的灯火,木丝言瞧见木匣之中,装着一串白玉棠梨花的璎珞和一纸帛书。
木丝言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张帛纸,缓缓地打了开。
她看到小姑姑隽秀的笔迹,熟悉且温暖有力。
阿言:
也许你在读这张帛纸的时候,我已经同你的阿翁,华容郡主,和我的兄长相聚于忘川河岸了。
也许,你同我一样,每夜梦回都会看到木家的那场大火,甚至悔不当初应当同自己的家人站在一起,无论生死。
可自姣姣辞世,灵筠平安地来到这个世上后,我才逐渐明白,其实生或者死,对于我们来说只是一种方式和形态,重要的是你在这两种方式之间,做了什么选择。
而在我选择选择死亡时,也逐渐明白华容郡主当日将你们送出东楚后,一把火烧了木家,并义无反顾投身于火中的选择了。
她也同我一样,选择以身死的方式,使楚王相信,木家这棵大树轰然倒塌,所有人都死在了那场火中。
而我要让楚王相信的是,刺杀的人就是我,如今木家怀恨在心的,只有这唯一一个还活在世上的我。
华容郡主的选择,并非是要你们苟且偷生,或是舍命复仇。
我的选择,亦是如此。
我们所愿,不过是希望你们好好地活下去,放下仇恨,离开这是非之地。隐居山林也好,他国为士也罢。重要的是今后你们要好好活着,能继续不顾世俗地去追寻你们所热爱的一切。
我们会以另一种方式和形态存活在你们身旁,看着你们的儿孙满堂,承欢膝下。
看到那些与你们相像的木家的后代,和年轻时的你们一样,温柔有礼,善良勇敢。
我想那时候的我们一定会无比欣慰,庆幸,看着如你们少时一般粉妆玉砌孩子们澄澈的眼,明亮的笑,感叹着,欣喜着,不悔当初选择让你们继续活在这世上,真是太好了。
阿言,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你一定不难理解我的选择,也或许,当你从灵筠的脸上看到你木二哥的影子,便能与我,与华容郡主产生共鸣。
阿言,攻城之器的图纸最后是否落在那些人的手中,对你来说并不重要。
因为这并不是最坏的结果,亦不是最终的结局。
你要知道,即是你成就了它们,便也能毁了它们。
我的小阿言,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你必定能明白我之意。
对于我的死,莫要在内疚,若你念我,便在棠梨花落,你于树下拾花做酒之时,为我埋上一樽,等来年春日句芒之时,再来此树下与我共饮。
这世上的恩怨和情仇,不过是一盏棠梨酒,我会化作纷纷落下的枯叶,与你共饮一杯后,便能来日再见。
也望你那时,一颗真心,终不再被他人所辜负。
也许木丝言从来都不懂小姑姑,一个温雅良善的女人,面对生死,也能如此洒脱。
她的泪几次将帛纸上的自己晕了开,她小心翼翼地将泪痕擦干,将帛纸叠好,放在胸口处,而后,又将木匣子里的白玉棠梨璎珞戴在脖子上。
时见燊见她哭的伤心,便靠着她坐近了,缓缓地将她收拢在自己的胸膛上,轻轻地顺着她的背后,做以安抚。
“待出了华容郡后,你下马车去,回你该回的地方去吧。”木丝言哭过后,擦干了眼泪,从时见燊的胸膛前坐直了身子道。
其实不难猜出,时娴为何会大发善心告知时见燊,她会将木丝言带至华容此处,让他备车做以等待。
这一切并非是时娴的良心发现,也并非是她想要成全时见燊与木丝言之间的感情。
她不过是为了让木丝言能尽快地离开楚国,离开白尧。
也许她更希望,时见燊能带着木丝言私奔,再也不踏入楚国半步。
可时娴并未考虑过时见燊和吴桥时家在东楚的处境。
时见燊如今已非吴桥的公学掌司,而是楚国的大司农,掌管整个楚国的农事,且更被楚王看重。
如若他不顾一切同木丝言私奔了,那么吴桥的时家,就是下一个木家,就连时娴也逃不掉。
所以,她一定不会让时见燊和她一同离开。
“何为我该回的地方,是凶险的东楚,还是没有你的吴桥?”温文尔雅的时见燊就连质问,也不带任何怒意。
便是这不带任何怒意的质问,却使木丝言更加茫然无措。
她有些舍不得让眼前这个心思淳厚的男人再回到东楚去,在那狡诈又诡谲的豺狼窝里过活。
“阿言,你带我走吧,我们一同离开楚国,我会耕田养鱼,绝不会饿到你。”时见燊拉着木丝言的手恳求。
木丝言莞尔一笑,他说的话,倒是和曾经她对雅光说的话相差无几。
也许是和他相处久了,木丝言的身上也沾染了淳厚温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