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不可能,这样的暴雨先前又不是没有过,怎么可能就在今天淹了整座城市呢!你若再敢混淆陛下视听...”
“够了!”
卡洛·埃马努埃莱三世沉声怒喝,仅一句话便瞬间让这将军闭上了嘴。
他扶额沉思着,脸色煞白,脑海中不断闪过两周之前接到的一份无关紧要的报告——科西嘉军正在都灵南边修筑大型工事,疑似是重新架设桥梁准备渡河。
都灵南边、大型工事、近几日波河异常低落的水位、科西嘉军在今日对都灵进行全面封锁...
这些线索串成一线,瞬间在卡洛·埃马努埃莱三世的脑中轰然炸开。
他明白了,他全都明白了,直到这时,卡洛·埃马努埃莱三世才顷刻间意识到,他与整个王国都该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代价了。
那劳伦斯·波拿巴,绝不是什么徒有其名之辈。
当这位国王再度开口之时,他的声音已不复刚才那般威严了:
“让军需总长进来,我现在就要见他!”
那亲信将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还以为是自己的鲁莽惹怒了国王陛下,连忙俯下身子去捡散落的棋子:
“陛下无需担忧,不过是些危言耸听罢了,我们还是继续刚才的棋局...”
卡洛·埃马努埃莱三世顿时怒火攻心,差点气晕过去,抓起一把棋子就直接朝着这将军的脸上猛然砸去:
“你这蠢猪!还不明白吗,这是科西嘉人干的,他们这是要水淹都灵啊!何等狠毒,何等丧尽天良!你还不滚回你的岗位上去!”
“是是...是!陛下,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将军捂着剧痛的眼睛,却是根本不敢叫出来,连忙弓着身子从后花园里退了出来。
迎门而入的军需总长正好与将军擦肩而过,看着自家长官如此狼狈的模样,本就面如死灰的军需总长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一来到国王面前便直接跪了下来,连头也不敢抬,嘴唇不停在打颤:
“陛...陛下...”
“都灵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卡洛·埃马努埃莱三世厉声问道。
“科西嘉人在清晨包围封锁了都灵,随后斯拉夫特河的水位就开始疯涨,不是因为暴雨,没有任何一场暴雨能让水位涨到那种程度...您也知道,斯拉夫特河与都灵护城河直接相连,所以护城河的水位更是直接漫过了大堤...现在不只是城内,连城外郊区也变成了一片洪泛地。再这样下去,都灵内外都要变成一片汪洋啊!”
卡洛·埃马努埃莱三世冷眼听着,额头之上青筋暴起,几乎不能克制自己的怒火,他如何不知道这一场洪水将会给都灵城市带来多么大的损伤。
一位贤明国王励精图治十年的治理成果,恐怕也抵不上这一场洪水带来的损失。
听完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之后,卡洛·埃马努埃莱三世忽然问道:
“你似乎还有要事没说?”
这军需总长如此急切地要来见自己,自然不是单单为了通风报信而来,那本来就不是他的责任。
跪在地上的军需总长浑身都在颤抖,语不成声,好几次想要开口却都被自己打断了,脸上的表情更是和哭丧一样。
直到卡洛·埃马努埃莱三世已然有些不耐烦之时,他才小声呈报道:
“我...我军用来储存粮食的六个仓库,都受到了洪水影响...大批食物受潮,恐怕会很快腐烂发霉...”
“你说什么?!”
“陛下,我已经派人抢救...但外面暴雨未停,路面上还积水重重,最终也只有一小部分粮食被妥善转移到了西南棱堡里储存...”
军需总长的话音刚落,卡洛·埃马努埃莱三世便瞬间瘫倒在了躺椅里。
是啊,他早该想到的,科西嘉人既然想到了水攻,那么他们的目的不就是彻底摧毁城内守军的后勤补给吗。
如今再
紧急命令南方的维托里奥部回防都灵已经不可能了,科西嘉人已经全面封锁了都灵。
老国王疲倦地合上了眼睛,他如何也意料不到,他这一世英名竟然会毁在晚年的自己手中。
跪在地上的军需总长瑟瑟发抖,听候处置,那六个粮仓之中的储粮可都是层层剥削之后从市民们手中收过来的,一旦这些粮食受潮腐烂,那除非国王陛下决定向科西嘉人开城投降,否则一场饥荒是注定要在都灵发生了。
而作为第一责任人的自己,这一颗人头甚至都还不足以担下全部的罪责。
“保存的粮食还能支持配给制实行多久?”卡洛·埃马努埃莱三世低声问道,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发火了。
“大概一周...”
卡洛·埃马努埃莱三世叹了口气,艰难下令道:
“削减每人每日的配额为原先的三分之一,你再带人去向市民们征收一遍粮食,着重关注那些中产阶级,唉,再苦一苦百姓吧。”
“可是...!”军需总长瞪大眼睛想要说什么,将配额削减到三分之一毫无疑问会激起市民的怒火,尤其是还要他再进行一次全面征收,那些已经流离失所、拖儿带女的市民哪里还有什么余粮呢?!
在他看来,唯一可行的办法就只能向那些贵族大户开刀,那些人家的府邸与别墅之中每日浪费的食物都足以喂饱不知多少人口了。
但这样的提议甚至都不用说出来,他自己便知道是何等的荒唐,在这场围城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当下,有谁会嫌弃自家的面包篮太沉了呢,国王陛下也怎么可能下令对那些公侯动手呢。
“立刻去办!”
卡洛·埃马努埃莱三世根本没有给这军需总长任何反驳的空间,摆手示意他直接离开,随后便孤身一人待在后花园之中,久久说不出任何话来。
即使是在二十多年前的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中,面对孔蒂亲王率领的四万法兰西-西班牙联军入侵之时,卡洛·埃马努埃莱三世也没有如此焦虑担忧。
但是这一次,这位老国王的内心前所未有地被恐惧的海洋所吞没了:
都灵,难道真的要失守了吗?!
...
午后,狂风大作,暴雨如注,雷声滚滚
劳伦斯与一众军官披着油布雨衣,驻马于都灵城郊一处丘陵高地上,冷眼注视着雨幕中的都灵逐渐淹没在一片洪泛地中。
那条曾被都灵市民奉为城市守卫的护城河,如今却已成为萦绕在这座城市周围挥之不散的梦魇。
包围在城市周围的科西嘉军也并非只是在隔岸观水,在贝尔蒂埃的协调指挥下,他们仍在不断地将筑堤剩下的木材与沙袋堆砌在周边地形平坦之处,形成一道道小型堤坝,从而彻底将波河河水锁在都灵城区。
汹涌的波河之水咆哮着,川流不息地经斯拉夫特河涌入都灵,仅仅只是半天时间过去,整个城市就已经被包围在一片湖泊之中,而那湖泊的边界仍在随时间不断扩大。
若是碰巧有远方而来的旅行者误入此地,恐怕他会以为自己误打误撞地来到了威尼斯。
固若金汤的都灵,此刻在劳伦斯眼中不过是风雨中飘摇动荡的一叶孤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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