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氏带人抄家伙砸云来楼的时候,秦门正在对面的方氏菜馆把故事讲得飞起,忽然听见对面传来嘈杂的声音—— 先是坐在窗边的几个食客突然间没了听说书的心思,一个劲儿地往窗外看,紧接着在里面的食客们也忍不住往窗外看,到后来,连秦门都产生了好奇心,找个借口提前休息,然后凑到窗前和所有食客店小二们挤在一起,看着对面云来楼的热闹。 可惜他人小,挤不进去,只能听着前面食客传来的实时汇报解解自己饥渴的八卦之心。 “进去了进去了!那群人进去了!” “出来了出来了!那些食客都跑出来了!” “哎哟开砸了开砸了!酒坛子碎掉了!” “桌子桌子被劈开了!哎哟那木头我摸过,可贵可贵了!” “哭了哭了那账房哭了!可怜见的因着东家受这种罪!” “尿了尿了逍遥子尿了!白瞎了他那好名字!” “……” “……” 小陈氏砸场子砸得很有水准。 在这点上念过书的和没念过书的就是不一样。 同样是砸场子,秦门在电视剧里见到的都是一群像黑社会一样的人物,五大三粗,一进来二话不说,抬一抬手臂脸色一臭就让身后的小弟掀桌子砸椅子扔碎酒瓶子再推倒店里的一群人,然后放几句狠话扬长而去。 但小陈氏不同,她先带着家丁将云来楼上上下下围了一圈,等在云来楼的食客们都惊慌起来的时候,她便自陈身份,说明与云来楼之间的恩怨—— “四娘是我亲手教养大的,若非听信了这逍遥子的话,我那四娘如何会与街上一个卖画郎有接触?!” 这年头有点身份地位的姑娘是不会在小摊前停留的,要买字画就去专门的名家字画店,要买首饰珠宝也是去专门的珠宝行,一路坐轿子过去,中途不在街边摊贩前落脚,若不是逍遥子将故事的主角设定成一个风度翩翩又郁郁不得志的卖画郎,她家四娘怎么会好奇跑到那崔郎的画摊前看?又怎么会被那居心不良的崔郎给勾引住? “是逍遥子的故事教坏了我的孩子!我身为母亲,心中有气,但此事与诸位无关,还请大家快些离开,留下地方让我与这云来楼的东家好好谈谈(重音)!” 在这或是好言相劝或是威胁的话之下,云来楼里不相干的人都风一样的瞬间消失了,只剩下相干的云来楼东家林孝鹏、逍遥子、后厨的厨师和前面的账房店小二。小陈氏的脸色铁青,也不理会那个试图和她讲和的林孝鹏,眼神示意自家的仆人把这些人拉远了之后,手一扬,就让家丁开始砸! 她砸什么?人家小件都不砸,账本也不撕,摆在店里的贵重摆设也不碰,云来楼里的人更是约束起来动也不动一根汗毛,她就专门砸那些大型的不值钱但开酒楼又缺不了的物件! 装酒兑酒用的空酒坛、食客们会用的桌椅、算账的账台、厨房里各色的食材和厨师调了许久的酱料…… 她让云来楼里那些相干的人看着,怕着……尿着。 大件砸起来费劲,家丁们整整砸了有一个时辰,小陈氏这才满意,她也不和那脸色灰败的林孝鹏逍遥子说什么,神色淡淡带着自家的家丁扬长而去,一路就径直去了衙门自首—— 是的,自首。 因为在姜朝,毁坏他人财物是犯法的,准备来讲是触犯了刑律,轻则赔偿,重则坐牢。 但到底是赔偿还是坐牢……这就要县太爷自由心证了。 小陈氏不是电视剧里面目可憎脸上带疤胳膊上有刺青的凶人,相反,她进退有度,不论说话做事都很有章法,在官员社交圈里面也是有些名气的。 都城的府尹是个勤勉的官,一接到报案便整理衣冠叫衙役将报案人请到大堂来,这种不涉及人命又关系清楚明白的小官司用不了升堂公开审理,只要把人叫来问话,问清楚前因后果,然后当堂给出惩罚就够了。 虽如此,都城府尹也是头一回遇到案犯前来自首的事情,很是稀奇了一下。 小陈氏站在堂上很是镇定——自从昨夜经历了她女儿一事之后她就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她开始陈述自己犯下的罪行。 她先给府尹讲述了自己和自己女儿的故事,讲她在女儿身上花了多少的心血,讲她曾对女儿的未来有怎样的设想,一片慈母之心溢出,只让人希望那孩子能如同母亲所预想的那样过上幸福的日子。 但是!小陈氏的故事急转直下。 一切美好的愿望都被打破了,打破它的是云来楼,是逍遥子,是听了那腌臜故事之后受了启发迷惑她家娇娇的衣冠禽兽。 这群人就是故事里的反派,他们出场,前两个让她家娇娇忘记了她的教诲,唆使她做那故事中人的事,后者则勾她私奔,害她名誉尽毁。 说到这里,小陈氏开始哭,她哭得很克制,也很令人心酸:“事发后,小妇人后悔难当,恨自己,也恨那些个贼子!夫君将那姓崔的抓了起来,小妇人碰不到,无可奈何,但云来楼小妇人是知道在哪里的,一时气愤,只想着女儿一辈子毁了,便叫了家丁砸了那云来楼。” 都城府尹很是同情小陈氏的遭遇,谁家没有娇娇女?若是自家的娇娇女被人这样玩弄欺骗……府尹自我代入下,简直恨不得将那群人抓起来五马分尸!这么一想,小陈氏砸店的行为就很能让人理解了。 府尹听完小陈氏的故事,一颗心早就偏向了小陈氏这里,先命人去锁拿云来楼的掌柜和逍遥子,全然忘记了在这个案件里逍遥子和林孝鹏才是受害者,再让师爷带人去现场看看损失情况,罗列个单子,最后等这二者都抵达大堂了,他就开始把整个案件按照他的想法给处理了。 府尹问:“你们就是云来楼的老板和说书人?” 林孝鹏、逍遥子跪在堂前:“是!请大人为某做主!” 府尹又问:“砸了云来楼的可是你们面前这位妇人?” 林孝鹏和逍遥子看了眼站在一边的小陈氏,回道:“是的大人,就是她大人!” 府尹又从师爷那里接过罗列的损坏物品的纸,让人放在那二人面前:“这些是否就是她在你店中损坏的东西?” 林孝鹏不认字,说不上来,逍遥子倒是认识些常用字,慢慢地看了看开头,再瞟了一眼府尹大人烦躁的脸,直接点头认下了。 府尹道:“既如此,就让小陈氏赔偿云来楼的这些损失吧。” 小陈氏道:“多谢大人,大人英明,小妇人回去就把钱送到云来楼去!” 府尹道:“那就结案吧,退堂!” 嗯? 退堂?! 然后呢?!然后就这样好了吗?! 跪在地上的林孝鹏和逍遥子面面相觑,眼中都是同样的茫然。等他们回到云来楼,拿到从黄家送来的赔偿银钱后,方才反应过来,欲哭无泪。 是,小陈氏是把她砸的东西按照市价赔给他们了,可他们手里只有钱,那些桌椅和被砸坏的木质楼梯也好酒坛子也好,哪样不是要重新找木匠预定打造修缮的?哪样东西的修复不需要花时间? 难道他们拿到钱第二天就可以开门继续做生意了吗? 不仅如此,原本就沸腾的流言因为小陈氏这么一闹立刻砸实,如今但凡家里有些底蕴的人家,都告诫家里的孩子勿要到云来楼听逍遥子的说书,直说听了那说书就会被迷惑得私奔,一辈子就要毁了。 上面的人家抵制,下面的平民效仿,一时间,一直客似云来的云来楼竟是门庭冷落车马稀,云来楼门窗紧闭,深受打击。 秦门眼睁睁看着剧情的发展脱离他预设的轨道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往未知的方向而去,心中刷新了一番对古代人战斗力的认知。 他是真的没想到,不过是顺势将那黄四娘与崔郎私奔的事情与逍遥子的故事联系起来,这流言居然如此有市场?! 更没想到那黄家夫人居然像他的神助攻一样做了那么多的事! 原本他只是打算利用这个流言让对面那家伙尝尝被人造谣的滋味,却不想这一招攻击力这么强,直接让人家停业整顿了! 看来他还是不能小瞧古人的本事啊! 不过无论如何,胜负已分——这一场与云来楼的舆论战,是他和方氏菜馆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