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王抬起头看了看窗外已经有些泛白的天空,黑夜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该来的人差不多也要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在楼阁前的小道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有些佝偻的人影。这人蓬头垢面的,衣服上满是尘土和破损,看起来实在落魄得很。他的步伐和常人相比略显生硬,或许是因为腿脚上有伤病。
虽然如此,但他走得并不慢,甚至身形间或腾起,竟展现出远超常人的轻功。
透过窗户看到此人,云王困倦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淡笑。
乞丐癞头三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他能够百分百完全信任的人之一,王府在情报和军事方面的根基,到现在为止依旧完全交在癞头三手中。
说实话,聂刀的反叛虽然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损失,但却远远没到不可接受的程度。因为聂刀所经营的以聂家客栈为核心的情报网还算不上整个王府的根基,至多算作一个锦上添花的耳目。虽说情报的重要性从来都是不可忽略的,但也不该被过分地夸大。
如果实力不足,有再多情报也全无意义。
深吸一口气,云王稍稍整理了自己的倦容,重新回到神清气爽的样子。
在谈正事的时候,他不希望自己还带着倦色。
片刻,癞头三已经登上二层,他绕过书架,远远地向云王躬身行礼,并没有走得太近,而是站在距离书桌大约十步的距离外。
云王笑着示意癞头三不必拘谨,又指了指放在书桌对面的木椅,道:“阿三,你坐到这里来。”
癞头三只好走至近前,有些为难地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云王见他实在不自在,赶忙转言,道:“隐藏的军力还好吗?”
听见云王问起那支军队,癞头三立即正色道:“十万将士,照常混在边防营中训练,所有额外的后勤保障和日常的军备替换都通过商会转运,没有任何问题。”
云王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若是让你以此兵力进攻冀州,多久可有捷报?”
癞头三认真地思考片刻,答道:“此处距离边境不远,若是即刻出兵,以最快方式从边防调来,过牡丹江只需一日,冀州城防若是警备完善,从调兵到进攻或许要五日;若是冀州的防守稍有懈怠,则更快些。”
云王沉吟良久,道:“你看眼下的时机如何?”
癞头三道:“眼下王府气势低迷,如能献捷,对势态大有益处,但对之后的局面会有何种影响,小的就不知道了。”
云王想了想,站起身道:“那就如此定下,你立即传信给。”
癞头三应了声“是”,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这才慢慢退出去。
再次看了看天色,云王忍不住握紧双拳。
就看这次的战果了,成败在此一举。
……
见段迁失望地从地宫中爬出,早已等在此处的黑袍司执便赶忙迎上前,恭声道:“羽先生已经先一步离开了,若是公子没有其他事情,便由我送公子出去。”
段迁点头谢过,回礼道:“有劳了。”
跟着黑袍司执一路走到向上的楼梯前,心中的失望越发加重。
他原本以为见到律文之后能解开心中许多疑惑,没想到,却根本只是一厢情愿罢了。律文对他根本没有信任可言,几乎不愿向他透露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不过,这也怪不了律文,站在他的角度,作为一个被俘者,谨慎一点没有任何问题——他当然不能将自己的智慧贡献给敌人。
段迁轻轻地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爬上楼梯,甚至没有施展身法的意思。他忽然产生了一种两眼一抹黑的感觉,换言之,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许多人常说走一步看一步就好,事到如今,或许这还真是那个最可靠的选择。
慢慢从楼梯中爬出,便又回到了商会二层。
如今大约是丑时前后,再过两个时辰便要天亮。
黑袍司执跟在段迁身后走出,道:“公子若是没有别的事情,不如回客栈休息吧。等明天上午,羽先生便会带您动身去鄂州。”
段迁点了点头,欠身谢过司执,独自离开了商会。
当他回到江阳客栈中自己的房间时,花舞蝶已经睡下。借着透入房中的月光,可以看见那张精美的睡脸上带着一丝抹不开的忧郁和不安。
不禁自责地摇了摇头,他本不该将花舞蝶牵扯到这些事情中来的。
他原本以为,在那之后,一切都已经结束。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接受秦无名的好意,将花舞蝶收入檐下,并与之成婚。
没想到,平静的生活没持续几天,便又陷入了这等泥沼中。
人生岂不就是一个泥沼,所有人都在其中挣扎。有些人一生都抱着挣脱出去的希望,最终他们痛苦了一生;而另一些人则甘愿沉入泥沼中,再不愿挣脱,也再没有生机,终于只剩下干枯的躯壳;最后一些竟享受泥沼的包裹,他们不但仿佛掌控了泥沼,更是成就了理想的自身。
他又该如何呢?是痛苦一生呢,还是甘愿舍弃灵魂?抑或是享受其中?
低吟着解下外袍,细密的软甲在月光的映照下发出阵阵寒芒。
这看似正将他保护在内的软甲,是不是也化作把他牢牢困住的囚笼?
他终于沉默着躺下,僵硬的躯干渐渐放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