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君父,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先母,育我劳瘁。
瓶之罄矣,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矣。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虞山烈烈,飘风发发。父思逝女,何虑之有?虞山律律,飘风弗弗。父思逝女,捧骨乃还!」
左手握有竹牍,右手紧握刻刀,吕邗姜搜肠刮肚,努力地刻字,将她才学了不久的《诗经·小雅·蓼莪里的诗句修改得七七八八。
有好几次她刻错了字,不得不再换一片竹牍——因而,她脚下的废品堆积得都有一座小山那么高了。
她刻得极为认真,晶莹的汗珠从她的额间滑落,她也不曾注意。
——很明显,她正在刻写一封书信。
书信的内容也很简单,大意是她即刻前往吴国,带回长姐的骨灰。
……是的,她动作不慢:承诺带回长姐骨灰一事,发生在昨晚——
昨晚君父大摆宴席,众人一喝大半夜,喝得那叫酩酊大醉,唯有姬子们顾及形象,还算清醒得很。而她作为女眷之一,亦没敢松懈:趁着同父异母的哥哥们东倒西歪、扯着嗓门叫人回府之际,她果断地起身,飞快地离开。到家后,她立即吩咐侍女们将早已备好的细软重新检查一遍,准备天亮便出发!
她实在不敢晚呆一步,免得她的那群好哥哥们又吩咐姐妹们前来她家窜门儿——还记得幼时,公子黔的妹妹吕瑞姜找她玩儿,她因第一次有人乐意接近她而受宠若惊,几乎对吕瑞姜言听计从!
可叹她无论多么真诚对待吕瑞姜,吕瑞姜仍是算计她:仗着她生母早逝且她不受君父的喜爱,肆意拿走了她心爱的遗物,那是她母亲生前留给她的……当她得知遗物被吕瑞姜拿了去,气得哇哇大哭,径直地跑去找吕瑞姜讨还,却被吕瑞姜的母亲斐姬责骂了去,并被冠以“无人管束”的罪名而枉受责罚,跪在殿前思过了整个晚上!
恰巧那晚还下了雨,小小年纪的她淋了一夜风雨,隔天便生起病来——要不是君父听闻吕瑞姜忽发寒热而顺便地前来看望斐姬,偶见她可怜,命人寻了医师来,她的小命恐都难保!
自那以后,她时不时地受到姐妹们的挤兑,无人帮她说话——除了吕瑞姜!
说来也奇:自她病愈,吕瑞姜则性情大变,隔三差五地找上门来,说要道歉!
可她吃一堑长一智,实不愿再与吕瑞姜亲近。
由此,她以读书为由,深居简出。
可吕瑞姜却甘之如饴,不改其心。
见亲妹不受吕邗姜待见,吕邗姜与公子们的关系,尤其是公子黔,越发地疏远。
更有甚者,一得机会,公子们时不时地借机敲打她。
君父不立嫡子,想要争王的公子们暗中提防——无论男女,公子们皆会想方设法地打压,免得君父看对了眼或耳根子软,临时起意地立为太子!
……她可算无辜受了牵连。
后来,她长大了,拜了老师,在老师的指导下,眼界开了,也知事了,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的出生从不被君父重视,以至于作为多余存在的庶女,姬妾们见了,都想欺她三分!
听闻侍女隐晦地提及,她的母亲出身寒微,原是遥远小城的一名优伶——那小城地处偏僻,是齐地的某块边境。昔日,步入暮年的多情君父偶经那里,地方官吏因要巴结君父,特将母亲召来,为君父献舞一曲,博得君父一夜春恩。
一席风流,君父回宫,再没召见母亲。一个多月后,母亲却被诊断她怀了孕。
母亲容貌虽好,奈何家中无人,无所依靠,虽被君父很快地遗忘,却被那地方官吏客客气气地伺候。又过一月,为保腹中之子,母亲终是咬了咬牙,找那地方官吏要足盘缠,只身前往临淄,投奔君父。
吃尽一番苦头,母亲入住临淄宫,偏居一隅。
数月后,母亲生有一女,正是她,赐姜姓,吕氏,名邗。
惜叹母亲一生贫贱,生她不久,便撒手人寰,徒留一名侍女照顾她——
彼时,芮姬与燕姬暗地争宠,恰逢杞国君主交好齐国而派遣使者求亲——君父宠爱燕姬所生的嫡女少姜,不愿嫡女远嫁。为求地位稳固,芮姬迎奉君父,花言巧语,建议将不起眼的庶女吕邗姜许配于杞国君主,只待吕邗姜及笄!一来交好杞国,二来庶女也能有个好归宿,此举得到君父的赞同。
所以说,吕邗姜是有一桩婚事在身!
但是,就算有一桩婚事在身,吕邗姜亦过得不甚如意——
她既无母族,亦无兄弟,却不与任何齐国公子们交好,兼之又有一桩婚事在身,倘若哪天她嫁人了,掌握了实权,可不会威胁诸公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