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风流出汉江。
暮山记刻2360年,汉江边上。
一个少年站在江边的沙土地上,极目眺望。
江心上薄雾袅绕,飘荡着一片竹筏,竹筏上站着一位穿着素色白衣长裙的女子。
女子头上戴着一顶竹制的斗笠,斗笠颜色簇新,是今年的新竹编制的,斗笠的四周围着一层白色的透明薄纱,她把斗笠压得极低,薄纱遮住了她的面容,遮住了她的眼睛。
少年看了许久,也猜不透她的眼神落在哪里。
她就那么站着。
茫茫的江水之上,氤氲的雾气笼罩着江心,女子身形高挑,江水中倒影着她的倩影流波,微风拂动,轻纱渺渺,置身其间超凡脱俗,犹如仙子下凡一般,竟让少年痴呆了好久。
他看得出神,但脚下的老牛却已是极不耐烦。
老牛在围绕在少年的脚下,不停的啃食,他周围的那些青草原本是齐到脚踝的,现在已经被老牛啃食的只剩下草根,老牛想继续前行,拧着头硬扯了几下牛绳。
但它拉不动少年,只好用头拱着这位失神的小主人一步一步的往前挪步。
这女子,已经连续十年来到此地,每一年的今天,她总会雷打不动的出现,从清早站到夜幕,独自一人,于江心之上的竹筏上站着。
来,无人知晓,去,无人知晓。
这么多年,怕是只有少年曾经和她说过话了。
少年依稀记得,那是自己六岁生日刚过没几天的时候,父母在村子附近的田地里干着农活。他自己独自牵着牛儿,沿着江边的堤坝放牛,牛儿低头吃草,他便仰躺在牛背上吹着短笛,他从村里的黎阿伯那里新学了一首《江月曲的曲子,笛声悠扬。
天空湛蓝,风儿轻轻,吹累了,他就把短笛插在裤腰里,头枕着牛背上凸起的肩胛骨,一摇一晃的在牛儿前进的颠簸中,酣酣睡去。
夜幕降临的时候,寒气渐渐升了上来,少年醒了,睁开眼睛看时,四周都一片暗淡,家的方向已经模糊,分辨不清,隐隐的听到远处哑巴娘亲不带字的“阿—阿—”呼喊声。少年跳下牛背,四下都是陌生的景象,牛儿竟把自己带到了一片黑黢黢的树林前,树林里尽是虫鸣鸟叫,旱蛙叫声阵阵,间或一两声猫头鹰的啼叫,甚是恐怖。
少年盯着那条深邃的道路,有些胆怯,他知道这片树林,却是从来都没进来过,白天都阴森恐怖,别说此刻,已是天黑。但是要想回家,就必须要穿过这片树林。
他一个人是决然不敢穿过去的。
虽有老牛相伴,但那老牛也是害怕,躲在少年的身后,不时的鼻子里哼哧一声,算是给他们两个壮壮胆量,老牛的尾巴不时的晃荡着驱赶夜晚出动的吸血蚊蝇。
那是一种恐惧和绝望混合在一起的滋味,少年的心脏紧张的随时都能骤然停掉,他甚至都能感觉到全身的汗毛根根竖立。他不敢大声哭喊,只是在黑夜中开始小声的啜泣着。
常听大人们说,每当暮色压沉下来后,旷野里的豺狼虎豹会逐渐聚集到村子附近,它们会循着声音将那些哭闹不听话的小孩趁夜叼走吃掉。他想起母亲曾说,邻居小花妹妹就是有一天晚上,临睡前大喊了一声,被豺狼听见,半夜就给叼走了,最后连块骨头都没有剩下。少年感觉自己距离死亡已经很近很近,他似乎都能听到树林里豺狼虎豹们踩过地面上的枝叶逼近自己时的窸窣声音。
忽而,天空中传来一阵衣袂破空的声音,少年愈加惊恐,还未来得及哭喊逃跑,就见一位戴着白纱斗笠的女子翩然而至。
“你不要怕,我送你回家!”女子于夜色中立定,声音轻柔。
斗笠掩盖住了她的面容,虽见不到真容,那声音分明却是个孩子,似乎与自己也相差无几,少年紧张的心缓解了不少。因为白日里曾经见到过她,少年便放大胆子跟着女子依步前行。
女子在前面带路,暮色深沉,她的身影朦朦胧胧,在长裙之下,一双绣花白鞋一前一后走着,少年紧盯着她的脚后跟,村里人说,鬼走路的时候,脚是踮着的,人走路时,脚跟是着地的。
那女子的脚后跟,是稳稳的着地的!
少年在确认了她不是妖魔鬼怪后,拉着牛儿紧跟上去,随着她穿过树林。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老牛甚是胆小,惧怕夜色掩盖下的野外,哼哧哼哧的紧紧跟随着少年,时不时的还会踩到少年的脚,疼的少年使劲捶打着老牛。树林里虫鸣连着蛙叫,蛙叫应和着鸟声,越往深了走,树木越是繁密,便越是黑黢黢的不见任何东西。
少年的眼前有轻飘飘的白影和身后喘着粗气的老牛,他心里十分踏实,因为不论他走的快与慢,那个白色的身影,总是保持着与自己间隔半米远的距离行走,既追不上也落后不了。
看去黑压压的树林,因为两个人的行走,路途似乎短了许多,他们很快便穿过密林深处,来到了树林的出口处,女子似乎认得去村子的路,她沿着小路向前又行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少年熟悉的地方,这里离村口不远了。
女子停住了脚步。
少年已能清晰的听到了娘亲“阿—阿—”的呼唤,他看到了村口处打着火把来寻他的爹爹,欢快的快跑几步大声呼应着他们,火把处,有向他快速的跑来,但等他回头看时,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