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他的作风,他最多就是再等一会儿。
咔、咔咔、咔……
没一会儿,规律且平稳的开门动静就再次变得急躁,连带着这座血色站台都变得忽明忽暗起来。
嘎吱!
终于,在第40次尝试打开车门时,门,开了!
嘶,嘶嘶,嘶嘶嘶……
车门像是结构坏损或严重锈蚀般,极其艰难的一点点被打开,但打开到2/3左右就彻底静止不动,无法再打开哪怕一分一毛。
从充斥纯粹黑暗的车厢中,走出一位黑裙少女。
又一位黑裙少女!
一瞬间,那些坐在站台休息椅上的黑裙少女们身形剧烈颤动,双眼也亮起苍白火光,身下的影子更是疯狂扭曲然后交织扩张,发出似有似无的刺耳尖啸,本就被映照成血色的站台仿佛被沉入血海,血色变得浓郁、粘稠、沉重。
仔细看,会发现这座站台里的一切都在被缓慢消融。
但这些无法影响贝斯特。
以他为中心,身周出现了一个半径20米的无异常区域。
走出列车的黑裙少女就在这个区域里。
她步伐飘忽,动作稍显僵硬的来到站台,停在贝斯特面前。
与坐在站台休息椅上那些黑裙少女不同,这位少女的年龄格外小,单看外表还不到10岁,那双同样空洞的眼睛里,仅是有些长梦初醒的茫然,而不是陈腐亡者的死寂。
等少女恢复些清醒看过来,贝斯特语调淡漠地说道:
“看起来,罗塞尔这门转生术的效果到极限了,‘死亡’已经来到你身后,下一次,就会是结束……”
他没有重复过去的“接引”流程,等待、观察、然后带少女离开,而是选择不合时宜的进行交流。
这里可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
死亡在身后,沉眠在身边,终结在眼前,危险简直无处不在。
在那毫无感情的话语里,“结束”这个单词显得尤其刺耳。
少女看看贝斯特,又看看那些死死盯着自己,双眼逐个亮起苍白火光的“同类”,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
“相信神灵的威能,不要相信祂们的仁慈,我们终究要靠自己。”
这句话的前半部分,是流传于第四纪的谚语,代表神灵与信徒之间相互利用的关系本质,后半部分是她的答案,告诉贝斯特罗塞尔从来不是希望,只是他们计划的其中一环。
重要却不必要。
道理是真道理,没用也是真没有。
仅是书面记载就跨越1600年的漫长历史,这位曾经的死神教会大主教明显不吃这一套。
他本人还没什么反应,怀里的黑猫盖尔就探出头,对黑裙少女做出个极其人性化的翻白眼表情。
摸了摸猫头,贝斯特缓步走上前,停在少女身边,说道:
“告诉我,你、希雅、罗塞尔之间的真正关联,否则,就结束吧。”
这个问题贝斯特是第4次询问。
第1次,陌生少女以灵教团皇室派首领希雅·帕伦克·艾格斯女儿的身份主动找上贝斯特,目的是结成同盟,意图重新整合灵教团,对抗北大陆诸国和七大正神教会的殖民统治。
贝斯特确认了她的身份,拒绝了请求。
因为太天真。
第2次,少女以拜朗王国公主的身份找上贝斯特,目的是寻求支持,希望在因蒂斯和鲁恩的夹缝间守住濒临毁灭的拜朗王国,避免人民成为阴谋和欲望中无意义的耗材。
贝斯特再次拒绝了她。
因为太愚蠢。
第3次,少女带来罗塞尔的预言,告知一切转机都在由自己见证的将来,同时献上罗塞尔创造的完美转生术,并自愿成为验证这门转生术媲美死亡领域天使的复活,更具备永生潜质的试验品,只为换取寄存于未来的合作。
这次贝斯特没有拒绝。
因为好奇。
对转生术,也是对未来。
或许,还有一点微不足道的……
希望?
而现在,面对一眼能看到头的未来,他对希望的幻想彻底破灭,本就不多的好奇心被耗尽,所谓具备永生潜质的转生术也触及极限。
他彻底没有耐心了。
涉及那位凯撒大帝的秘密,就是他选择留下的唯一理由。
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幕,少女没有犹豫哪怕半秒,非常平静地说道:
“一个造物,祂们共同的造物。
“以母亲的血、父亲的骨、先祖的灵构筑造原初三角,从而完成极致的生命炼成,那就是我,从混乱中捕捉机会的钥匙,也是寻找不可知未来的那只观鸟。”
她坦白了自己的秘密,却在几个关键处模糊带过。
比如母亲、父亲和先祖分别是谁,又比如血和骨的具体指代。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生命炼成的主持者。
罗塞尔·古斯塔夫!
贝斯特和黑猫盖尔谁也没有去深究这些问题,他们都陷入思考,快速串联起自身视角的所有信息,迟迟没有给予回应。
最终,在血色站台的异变开始侵蚀贝斯特制造的安全区域时,黑猫盖尔一改胆怯模样,直立起身体,把一只猫爪按在贝斯特的手背上,郑重且认真地看着他隐于兜帽阴影里的双眼,点点头。
对视了大约5秒,贝斯特把黑猫盖尔按回怀里,再次往前走,淡淡说道:
“走吧。”
听到这话,黑裙少女像是松了口气,默默地转身跟上。
这一动,立刻就引发血色站台更进一步的异变。
哗的一声,那些黑裙少女波浪般接连站起身。
它们有的脑袋炸开,变成一支支苍白的人形火炬;有的张牙舞爪走向前,如同毫无理智的狰狞野兽;还有的眼耳口鼻涌出闪烁阴绿火光的浓烟……
所有的所有,都在阻拦贝斯特前进的道路。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无形的、持续的、密集的咀嚼声围绕在贝斯特身周。
那是交织的阴影,那是浓郁的血色,它们张开了无尽吞噬的贪婪嘴巴,长出了疯狂撕咬的细密利齿。
所有异变的目标是被贝斯特庇护的那位少女。
搭建道路的幽魂手臂在坍塌、被湮灭。
似乎离开这个选择已经被抹去。
但贝斯特已经做出了决定。
只见他脱下兜帽,露出他那张严肃古板的脸,一缕缕苍白火焰自他眼中绽放光辉,一顶由苍白火焰构成的残缺皇冠在他头顶逐渐成型。
这一刻,独属于亡灵君主的威严肆意扩张。
他脚下出现冥河支流的涡旋,不断入侵靠近的诡异力量停止并倒退,那些变得越来越疯狂的各种黑裙少女被瞬间镇压跪伏,就连从它们体内涌出,闪烁阴绿火光的浓烟都被碾成“地毯”,无论如何都无法前进分毫。
身周方圆15米,就是它们的极限。
贝斯特带着少女一路往前走,它们就一路退,如同无意义的角力。
直到离开血色站台,回到那艘细长黄金船上,也没有任何一种异变真正影响到他们。
等黄金船离开,黑裙少女们也只是站在暗红血光与阴绿烟雾中遥望。
它们无法离开那座站台。
黄金船上,贝斯特在准备返回船舱休息前,发现少女在遥望血色站台,于是,他额外问了个问题:
“这一段人生,你打算叫什么名字。”
在死亡领域,对于一个不断经历转生的人,真名以外的称呼并不重要。
过去那么多次接引,贝斯特从来没问过这个问题。
但这次,他问了。
仿佛很重要。
感受到奇异的灵性触动,少女眼中的疑惑一闪而逝。
没有多余进行言语上的拉扯,她缓缓转身,脸上浮现端庄而优雅的微笑,向贝斯特行礼,回答道:
“戴安娜,祂说过,这是公主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