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使团来到临安,临安城正在下大雪,端端是个粉雕玉琢,烟笼寒翠,清雅无匹的好世界。候潮门前几树腊梅倩影娉婷,暗浮清香。二十多年未见的同舍好友张焘早已率部迎候。
宜生感慨万千:“张兄,可还记得崇化堂前步月之情形?”
张焘愣了半晌,答道:“子公未敢忘。”
当日宾主在使馆饮宴。张焘大谈宜生的家乡福建邵武的风土人情和目前的近况,待金国副使耶律翼离席如厕时,张焘对施宜生说:“传说自古以来,狐狸如果死在外面,一定把头朝着它的洞穴。不知翰林是否忘情本朝?”
二十多年的离乡别情瞬间爆发,施宜生眼圈红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走到窗前去看那漫天雪花,说道:“今日北风刮得甚劲。”
张焘何等人物,马上明白北风便是暗指北方的金国,北风刮得强劲便是隐指金国将要南下进攻南宋,证实了从金国传来的完颜亮在备战的消息。
这消息太过重大,张焘一时说不出话来。
施宜生惟恐张焘无法理会他的隐语,来到书桌前,向张焘大声喊道:“张大人,笔来!笔来!”
张焘浑身颤抖,心知笔来便是暗指必来,金国的军队必定会来。
话音未落,耶律翼推门进来。
张焘和施宜生脸色都变了,不知耶律翼有没有听见什么。
耶律翼却没有任何异常,大剌剌走到桌前,见施宜生在纸上写了一首诗,诗名唤作《感春:
感事伤怀谁得知,故园闲日自晖晖。
江南地暖先共发,塞北天寒迟雁归。
梦里江河依旧是,眼前阡陌似疑非。
无愁只有双蝴蝶,解趁残红作阵飞。
耶律翼笑道:“你们文人,最爱写这劳什子,本将是一个字都看不懂,先去歇息了。”
当晚,张焘急急入宫,向赵构进行了密奏。
正隆五年一月,施宜生圆满地完成了出使南宋的任务,和耶律翼踏上了返回金国的征程。
到了淮河前,耶律翼称母亲病重,一个人先渡过淮河,一路急行,回到了中都。
完颜亮听完耶律翼的报告后果然盛怒,战略计划被泄露,原来制定的突然袭击和闪电战术再无任何意义。
这日施宜生回到了中都,入宫面圣,见皇帝的书房里新添了一幅屏风,屏风上画的正是临安秀色,又有完颜亮戎装骑骏马立于吴山之上。
施宜生默然不语。他心中清明,耶律翼提前回国,定是将自己泄密的事情报告了完颜亮,也提前将画工所绘地图带回中都了。
完颜亮闲闲道:“前日太医使祁宰来给蒲察阿里虎诊病,说立朝之初,祖宗以有道伐无道,因此能荡辽戡宋。而今时我朝的谋臣猛将大不如前,兼之宋人没有犯错,我们伐宋无名,如果非要调发军旅,赋役将变得繁重,举国上下都将怨声载道,埋怨我这个当皇帝的。而且南宋的地形多江湖岛渚,不适合我金国的骑兵驰骋,不知翰林怎么看?”
施宜生低头回道:“太医使见识高明……”
完颜亮笑道:“翰林果然心怀故国。昨日我见太医使钟爱弱宋,不忍他煎熬,便将他送回去了。那边有口油锅,是专为你备下的,听说入锅一游是回大宋最快的法子了。”
施宜生面如死灰,向完颜亮磕了个头:“宜生一人所为一力承担,求辱不上父母,祸不及妻儿。”慢慢走到油锅前。
完颜亮突然道:“且慢!听说翰林有位故人,是福建龟山福清禅院的主持,此人手中有一张羊皮卷,唤作云瞳,得此卷者,能找到全天下的龙脉,翰林若能去一趟,取回这羊皮卷,我自会饶你全家性命。”
施宜生凄然一笑:“他的确是我的生死之交,不过他早已不问世事,行踪成谜,世人遍寻不得。何况,他是宋人,若他真有这羊皮卷,大可告知朝廷保护好龙脉,甚至挖断……如何还会有靖康之耻?徽钦二帝又怎么会死于五国城?”
完颜亮知道他没说出来的几个字是“挖断金国的龙脉”,面色一沉,冷笑道:“昨日我的嫡母单氏反对伐宋,我已将她和你家人一起送走了。不过,你儿子莼之并不在府内,我已布下天罗地网搜捕他,想必很快就会抓获。你若肯去找你这生死之交,我便马上下旨停止搜捕你儿。这孩子和阿鲁补一同长大,我对他欢喜得紧。”
阿鲁补是完颜亮的长子,是完颜亮最喜欢的儿子,与施宜生的儿子施莼之情同手足。
施宜生沉默不语,似乎在做剧烈的思想斗争。
过了一会,周围侍从见他嘴角流血,身子软绵绵地歪下去,叫声不好,扑上去扒开他的嘴,掏出半截舌头来。
海陵王见他竟自己咬断了舌头,显然是以此明志,表示绝不会去打探这个秘密了。不由恼羞成怒,吼道:“把他扔到油锅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