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妻先来找寻,也不见回去,全然不知下落,老汉特来寻看,若是是伤残他命,也没奈何,将他骸骨收拾回去,安葬坟中。”
孙悟空笑道:“我是个唬人的祖宗,你怎么袖子里笼了个鬼儿来哄我?
你瞒了诸人,瞒不过我,我认得你是个妖精!”
那妖精唬得顿口无言。
孙悟空掣出棒来,自忖思道:“若要不打他,显得他倒弄个风儿;若要打他,又怕师父念那话儿咒语。”
又思量道:“不打杀他,他一时间抄空儿把师父捞了去,却不又费心劳力去救他?
但是打的话,就要一棍子打杀他,师父念起那咒,常言道:‘虎毒不吃儿。’
凭着我巧言花语,嘴伶舌便,哄他一哄,也就罢了。”
好大圣,念动咒语,叫当坊土地、本处山神道:“这妖精三番来戏弄我师父,这一番却要打杀他。你与我在半空中守住,不许走了。”
众神听令,谁敢不从,都在云端里照应。
那大圣棍起处,打倒妖魔,才断绝了灵光。
那唐僧在马上,又唬得战战兢兢,口不能言。
八戒在旁边又笑道:“好个孙悟空!
这是发疯了!
只行了半日路,倒打死三个人!”
唐僧正要念咒,孙悟空急到马前,叫道:“师父,莫念,莫念!
你且来看看他的模样。”
却是一堆粉骷髅在那里。
唐僧大惊道:“悟空,这个人才死了,怎么就化作一堆骷髅?”
孙悟空道:“他是个潜灵作怪的僵尸,在此迷人败本;被我打杀,他就现了本相。
他那嵴梁上有一行字,叫做‘白骨夫人’。”
唐僧闻说,倒也是信了,怎禁那八戒旁边唆嘴道:“师父,他的手重棍凶,把人打死,只怕你念那话儿,故意变化这个模样,掩你的眼呢!”
唐僧又是个耳软的人,又信了他,随复念起。
孙悟空禁不得疼痛,跪于路旁,只叫“莫念!莫念!有话好好说!”
唐僧道:“猴头,还有甚说话!出家人行善,如春园之草,不见其长,日有所增,行恶之人,如磨刀之石,不见其损,日有所亏。
你在这荒郊野外,一连打死三人,还是无人检举,没有对头,倘到城市之中,人烟凑集之所,你拿了那哭丧棒,一时不知好歹,乱打起人来,撞出大祸,教我怎的脱身?
你且回去罢!”
孙悟空道:“师父错怪了我也。
这厮分明是个妖魔,他实有心害你,我打死他,替你除了害,你却不认得,反信了那呆子谗言冷语,屡次逐我。
常言道:‘事不过三。’我若不去,真是个下流无耻之徒。
我去,我去,去便去了,只是你手下无人。”
唐僧发怒道:“这泼猴越发无礼!
看起来,只你是人,那悟能、悟净,就不是人?”
那大圣一闻得说他二人,止不住伤情凄惨,对唐僧道声“苦啊!
你那时节,出了长安,有刘伯钦送你上路,到两界山,救我出来,投拜你为师,我曾穿古洞,入深林,擒魔捉怪,收八戒,得沙僧,吃尽千辛万苦,今日昧着心,只教我回去,这才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罢,罢,罢!
但只是多了那紧箍儿咒”。
唐僧道:“我再不念了。”
孙悟空道:“这个难说,若到那毒魔苦难处不得脱身,八戒、沙僧救不得你,那时节,想起我来,忍不住又念诵起来,就是十万里路,我的头也是疼的,假如再来见你,不如不作此意。”
唐僧见他言言语语,越添恼怒,滚鞍下马来,叫沙僧包袱内取出纸笔,即于涧下取水,石上磨墨,写了一纸贬书,递于孙悟空道:“猴头,执此为照!
再不要你做徒弟了!
如再与你相见,我就堕了阿鼻地狱!”
孙悟空连忙接了贬书道:“师父,不消发誓,老孙去也。”
他将书折了,留在袖中,又是对着唐僧说道:“师父,我也是跟你一场,又蒙菩萨指教,今日半涂而废,不曾成得功果,你请坐,受我一拜,我也去得放心。”
唐僧转回身不睬,口里唧唧哝哝的道:“我是个好和尚,不受你歹人的礼!”
大圣见他不睬,又使个身外法,把脑后毫毛拔了三根,吹口仙气,叫“变”!
即变了三个孙悟空,连本身四个,四面围住师父下拜。
那唐僧左右躲不脱,好道也受了一拜。
大圣跳起来,把身一抖,收上毫毛,却又吩咐沙僧道:“贤弟,你是个好人,却只要留心防着八戒,途中更要仔细。
倘一时有妖精拿住师父,你就说老孙是他大徒弟,西方毛怪,闻我的手段,不敢伤我师父。”
唐僧道:“我是个好和尚,不题你这歹人的名字,你且回去罢。”
那大圣见唐僧三番两覆,不肯转意回心,没奈何才去。
孙悟空一个跟头就是飞到了东海之上,看到那东海,眼中却是闪过一丝精光,身子一晃,就是化作了一道金光,消失在了原地之中。
却说唐僧听信了八戒之言,放了孙悟空离开后,也是攀鞍上马,八戒前边开路,沙僧挑着行李西行。
过了白虎岭,忽见一带林丘,真个是藤攀葛绕,柏翠松青。
三藏叫道:“徒弟呀,山路崎区,甚是难走,却又松林丛簇,树木森罗,切须仔细!
恐有妖邪妖兽。”
你看那呆子,抖擞精神,叫沙僧带着马,他使钉钯开路,领唐僧径入松林之内。
正行处,那唐僧兜住马道:“八戒,我这一日其实饥了,那里寻些斋饭我吃?”
八戒道:“师父请下马,在此等老猪去寻。”
唐僧下了马,沙僧歇了担,取出钵盂,递与八戒。
八戒道:“我去也。”
唐僧问:“去那里?”
八戒道:“莫管,我这一去,钻冰取火寻斋至,压雪求油化饭来。”
你看他出了松林,往西行经十余里,更不曾撞着一个人家,真是有狼虎无人烟的去处。
那呆子走得辛苦,心内沉吟道:“当年行者在日,老和尚要的就有,今日轮到我的身上,诚所谓‘当家才知柴米价,养子方晓父娘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