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匠躲闪着渔童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将布展开,一块仍有微温、大半囫囵的蒸饼置于其中,距离用食已过去多时,想必蒸饼的温度是全靠渔童捂在怀中,才得以保存下来。
更何况,早些时候凉亭众人所言,尽入耳中,这块蒸饼本就为渔童该食却未食的,眼下定是见自己一副饿极了的模样,才将饼让了出来。
他再次将胡饼包好,递还给渔童,“多谢替我想着,只是才方用过汤饼,此胡饼还是你与你家阿爷用罢。”
渔童又怎懂这般假意推脱,只拿着蒸饼转身寻渔夫。
“此蒸饼,当真是犬子为郎存下的,郎方才未醒,晾在外头总归不如置入衣中,这才存下来。”渔夫一手安抚渔童,一手托着装有饼的布包,朝向石匠。
“小老……”石匠依然没有接过蒸饼,但显然在渔夫说破渔童存饼一事,正如自己先前心中所想,因此受到极大触动。
“用便用罢,同是共处一处之人,又何必无故回绝一名小儿的好意……”其他几人见状也不忙着在一旁假寐,开始加入到劝说石匠收下蒸饼一事中来。
石匠似再也不能躲闪众人目光,便抬眼看向渔童方向。
只一眼,就只一眼,石匠再也没能忍住熬心的感受,伏于地面不停嗑撞,口中不停叨念“都是一念之差,谁知竟酿成如今大害”。
无人能懂他此时所言为何,只是面面相觑,待他心绪稍定,才有人询问两句。
谁知石匠猛地站起,端端正正长跪于众人前,无论谁劝也不听,对凉亭所有人行完一跪三拜之礼后,才正跪于地面,说到,“眼下小老欲言之事,诸位听罢,勿要多言相传,只怕伤及诸位自身性命。”
于是他将吟天殿中之事,粗略说了大概,直说到最终未有一人将精冥石的差错说出来为止。
正有人惊诧不已要发问,被他抬手止住,两行浊泪却从眼角掉落下来,“小老所言大悲之事,就出自此事,亭内诸位身周异骨,亦源于此。”
当他将完整的事件说完,似已有人面带怒容,颇有顿起杀心之意,而到石匠涕泗交颐地说出与自己同于吟天殿行工事的四十人下落后,几人却只能攥紧拳头,望向凉亭顶部黯然长叹。
渔夫则将蒸饼拍在渔童手上,手指直指向石匠,渔童对众人此时举动一知半解,但阿爷要将蒸饼交给石匠的意思是领会到了。
渔童走向石匠,将蒸饼紧紧塞入他手臂中的缝隙,石匠泪流满面地望向他,“叔父置你于不治之症,缘何还要如此待叔父?”
“以假石充真石,又非叔父本意。我等身周异骨症皆因那假石起,又非叔父几句话所为,叔父遍身异骨如我等相同,既言语无法更正其果,叔父亦未从中得何等好处,怎称得上叔父置我与不治之症?岂非假石之错,又非引假石入叔父等人手中之人之错?”
石匠眼眶除去眼泪,满是对渔童这番话的震惊与被体谅的感动,一时愣着跪在原处。
“若善恶有报,既不该报于他身,我等无错无过,又因何报于我等身上?”依然有人对渔童一番小儿言语嗤之以鼻。
“这如何是何善恶?又分了何等对错,不过是场意外人祸。”也有平日认字读书的渔户,知其中道理。
几番言语过后,知身周异骨来历的众人,显然比被软禁于此凉亭时,要来得平静许多,且在入夜过后,便各自睡去了。
谁知平静才持续一夜,第二日早晨,亭中众人如初见一般,百无聊赖地坐于亭中,起初外边的安静逐渐被一男一女的喊叫声打破……
“诸位之中若曾有为竹木匠、漆匠、泥瓦匠、织染匠之人,还请务必即刻至亭外,有事相求。”
渔童耳尖,从其中辨出早先那位源娘子的声音,忙转向阿爷,想着之前答应过的迷香一事,终得以告,便一时不管不顾地朝外喊。
“源娘子!源郎君!渔童于此处,此处亦有一吟天殿石匠!”
石匠还未来得及捂住渔童的嘴,两位面貌、穿戴非寻常人家的郎君、娘子,便一把撩开了凉亭的布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