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他紧张地看向四周,这声音并不似方才响彻山顶的那般,而是就在身边低语。
“收声。韦道友入尘太深,恐贫道之庙观,未必能容得阁下之本体。初初圣人至后,庙观直扫除清洁焚香数日方休,今日只道友一人至,以此法还轻松些,请韦道友多担待。”
“不妨事……”韦巨源自然地脱口而出,很快闭上嘴,只在心中想,“韦某此行前来,只为讨真人开示。”
“可是为洛水之上,将造建物而来?”即便之前领教过,韦巨源仍对丘真人可预知一事倍感不适应。
“正是。”更加不适应的是凡口中可言之事,偏要用心去想。
“建物其名须由圣人、皇后定,贫道乃道法中人,何其有幸为大典之建物命名?”韦巨源心想如此倒也省心,可以不用将准备好的言语再说一次,“韦道友,望请仅对欲问之事加以思索,此刻道友心中所想省心之事,贫道尽知。”
“韦某告罪,圣人与韦后皆言,水祭木祀乃受真人启发,才得如今之状,水上建物既合水祭之意,又可彰显大典之形。”
“贫道以为,既如此,缘何不以本意告知于东都民众,而称兴修水利?”
真实原因在韦巨源脑中晃过一瞬,丘真人的声音紧接而出,“原是为隐瞒用度所在,今时看来,足见彼时张柬之张相所言极是,用度确需审慎斟酌。”
“贫道乃习道之人,不应予此事有何见解,可贫道修行甚浅,韦道友心中所想难免将扰贫道与道友之回应。”
有此一出,韦巨源已然无法产生任何额外的心绪和情感,只在心中默念水上建物之名六字。
“因地神祭,因天神祀,东都水祭虽为水祭,却是为还都所备,还都即是为天,当次水祭木祀其中又含圣人复唐之伟绩,伟绩当歌,而此朝初始,凡事莫太张扬,改歌为吟。”
韦巨源极力控制自己不做任何其它考量,只听脑中真人的声音,“还都为天,改歌为吟,制又是宫制,则要称之为殿,韦道友以为‘吟天殿’如何?”
圣人在韦后、武三思万般怂恿下,本定下一名为“颂圣殿”——明里为了称颂圣人,暗里则是悄将“二圣”之“圣”藏于其中。
而后,张柬之、崔玄暐察觉其中之意,连连进言用字不可仿末年武后之风,只以歌功颂德、万世升平为表,却不见初初立朝之艰辛,因此故,显唐、复周两派再次于朝堂之上争执许久。
思考再三,还是只有圣人之言,才能平息只为一殿之名的论战,而圣人同往常一般,立于两派之中毫无己见,欲赞同“颂圣殿”却顾虑五王不满,欲自行想出一名,又担心韦后不满。
所以才有了圣人主动提出“洛水建物极其重要,还需真人开示”一事,但这次只凭圣人自己判断,论谁也不愿再次随他上山,便作势遣武三思去。
圣人终非韦后,武三思又岂会事事都照他说的办,转身就差了韦巨源前来。
真人在他脑中得知这些事,明白韦巨源前来亦非自己本意,想着还是早些给他答复,让他好回去交差,便当真地回复了“吟天殿”之名,并详细将其意告知对方。
韦巨源迫切想要离开翠峰山,但又极力控制自己不去想,见真人有了答复后,忙不迭地夸赞一番便往回返。
就在此两人都以为,求吟天殿名是为彼此之间短期之内最后一次交流后,韦巨源几乎以半月为期限,总要往翠峰山来一回,所为净是水祭木祀之事。
久而久之,真人倒是习惯了有一人或坐或立于山门外,向自己请教些事情,还特特安排了胡床在山门外一侧;而对于整日忙于水祭木祀的韦巨源来说,徒步上下山就是平白无故生的负担。
尤其在水祭木祀筹备开始的短短数月后,自己因韦后、武三思的需要,被调职至刑部尚书后,凡因吟天殿要上山求真人开示之事,回回必寻他前往。
而韦巨源心中不满自然徒增,连一处山门都进不去的庙观,回回却要亲自名副其实地“登”门拜访。
随着心中怨气积攒至一定程度,他双脚又一次立于熟悉的山门前,而骑至半路的马因无法适应山路崎岖,被拴在一处。
此时的刑部尚书韦巨源,再次面向面容已经熟知,却一直未知其名的道童,言上一声,“请速禀真人,韦巨源求见。”而就在道童微微一笑,转身离去的片刻,韦巨源脑中丘真人的声音,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