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严寒,而此时的太尉府,入门梅花扑鼻香,一朵朵红色在白雪皑皑中显得尤为醒目,她们如雪中傲骨,挺拔着枝干不曾在寒风之下有半分摇晃,只坚定地立在庭院之中,迎着万花的枯萎凋谢而放出灼眼的光华,引来一声声的赞美。
自古以来欣赏梅之美者多矣,作诗千万。而其中能体会到其孤傲冷清者,少矣。
庭院中央有一四角亭子,里面欢声笑语,气氛很是和睦。苏焕与苏素手捧火炉,时而吟诗作对,时而嬉戏打闹,甚有一丝趣味。热闹中忽闻踩雪声,只见一袭青色点金薄纱长裙,少女乌黑长发被一镶金的翡翠发簪盘起,高贵又不失灵气,少女昂起头看向自己眼前的人,亮晶晶的大眼微微眯起,手中帕子揉了揉红红的鼻子,粉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只见她盈盈走入亭内,姿态聘婷,行礼的姿势行云流水,一看便知是身份高贵,素养极高之人。
“烟儿来晚了,望父亲莫要怪罪。”苏月烟话音刚落,便听到了林姨娘的声音,“快快起来,我们就等着烟儿来一起赏梅呐。”说罢便站起身来,像是做惯了这样的动作,“烟儿坐到父亲身旁吧,你们呀也好一阵子不见面了,是该好好说说话了。”
“谢姨娘。”苏月烟礼貌地微微一笑,“今日很冷,姨娘可要记得多穿些衣服,多备些炉子。”
林姨娘脸色一僵,随即点点头勉强笑着,坐到了子女身旁,与他们一同聊天,只是脸上表情始终有些不自然,时不时偷瞄一眼。而苏月烟也没有再与她有其他的交流,亭中人除她们二人之外并无人留意到这细微的气氛变化。
苏寿看到苏月烟前来,便已猜出是关于什么事情,他也知晓自己女儿与李家嫡长子的关系很是友好,她必定要来找自己帮忙,但这次这件事,也是让他有了几分犹豫,自从见完皇帝回来后就日日闭门不见,心中也是疑虑重重。
“父亲看起来像是有心事,不如直言,让烟儿为父亲分忧。”苏月烟话中似乎并无要问李家之事的意思,只道出了苏寿的烦恼,语气平平,并无好奇。
“处理公文有些疲乏了,当官之人,处处面临选择,心事哪是一时说得完的。更何况朝堂之事,也不是可以随便议论的。”
“父亲这是不愿与烟儿说了,”苏月烟饮下一口热茶,“但烟儿对父亲,却是有话要说。”
苏寿看着她,这个他最优秀的孩儿,却生作了女儿身。世人皆闻太尉府嫡长子苏墨仪表堂堂,一身正气,不仅在武术上有极高天赋,还通读兵法奇书,将来会是保家卫国之才。但却少人知道,他最骄傲的孩子不仅仅是苏墨,还有苏月烟。
她的聪明与智慧似是与生俱来,年幼时便惊现才能,饱读诗书却从不自傲,她并非高调之人,却难以不受到别人的注意,以至于明里暗里邀请她作客的人并不少,只是她鲜少应邀。
只可惜,这两个孩子的母亲,早在五年前就已病逝。
秦淮名妓贺氏,以擅琴扬名天下,其琴声有悠扬悦耳高山流水,又有万马奔腾气势磅礴,已到出神入化之境。彼时初遇,二人琴瑟和鸣,苏寿娶她为正妻。怎知突发意外,最终还是没有保住她的性命。
“父亲可知何为友?萍水相逢,点头之交,谈笑风生,锦上添花,雪中送炭,皆可为友。”苏月烟顿了顿,“袖手旁观,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狼心狗肺,心大之人亦仍可称之为友。只是不知,父亲想让烟儿成为哪一种?”
这雪,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苏寿苦笑着,眼前的女子却并不急,风吹起裙摆微扬。耳边仿佛响起悠扬琴声,眼前如一美丽女子在雪中跳舞,雪愈大,舞愈美。
“随我来。”
苏寿的书房很少能让除自己之外的人进来,除了苏墨之外,就数苏月烟来的次数最多了。但她踏入这里的时候,几乎已经认不出这是个书房了。
桌上的纸张随意堆放,地上也飘落了几张,笔墨已干涸却无人去点湿,一切都是从未见过的凌乱,纸上的字也潦草得看不清在写什么,书架上的典籍也在冷冰冰的地板上躺着,丝毫无法想象平日里父亲是用何种心疼的表情将平日里最爱的书籍放在地上。
书桌边上的火盆只剩丁点火光,盆外有些飘出来的白中带黑的灰烬,屋子里尚有余温,似是刚刚烧完纸张。屋里没有丫鬟侍候,苏寿蹲下来亲自点亮了火折子放入盆中,一阵暖意袭来。
“为父与另外几位大臣前几日被皇上召见,便是关于李家的事。瓦纳村这一次遇难人数太多了,依皇上的语气,怕是难以有翻盘的机会。为父知道你救友心切,但这大事若不处理好,一旦传出去,便会失尽民心啊。”
“这瓦纳村是归属何州?”
“秦国至北之地,汉州。那里可是每到冬季就寒冷不已,每一年患冻病去世者甚多。这一次雪灾也不算意外……”
“但明知其危险却不早早防范,而且在灾难发生后救治不及时,就可以怪罪于汉州官员管理不力了,而管理不力除了自身能力不足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准备与救治的资金不足,由此引出贪污一事。”
“没错,而且该长史据说还有证据,这更是难办。”苏寿露出赞许的表情,转而叹了口气,“有些事,不是父亲不想帮,而是帮不得。若你想,那父亲也不会阻止你,苏家依旧是你最坚固的后盾。”
苏月烟欠了欠身,告辞。
这个案子存在着许多疑点,父亲又不肯与自己多讲过程,只是重复说着已经知道了的内容,看来是另有隐情,而且这个隐情可能还与苏家的利益有关。
只要能有一丝回旋的余地,便要抓住这个弱点,扩大优势。
苏月烟垂眉,在纸上写着什么。
听到一些声音,苏月烟一抬眸,看见门外有人在与她院中的丫鬟说话,语罢丫鬟提起一筐煤炭往偏房走去,站在她身旁的惜春道:“前段时间京城煤炭像是少了,林姨娘那边儿也是的,上次就给我们那么一点,都用不了几天的。”
想起早上林姨娘的心虚,苏月烟隐去眸中的涌动,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