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龙娇便命令商队在此小驿站歇息。
此地距离多伦海子不远,所以有水,龙娇命令女奴去打水烧水,准备洗个澡,与陈四九好好欢好。
谁料,当夜便下起了漂泊大雪,乃为雪暴。
风暴一起,天地之间顿时一片苍茫,大草原如今的气候十分极端,五六月下暴雪本来很罕见,这一两年却连番下雪,这隐约是亡国的征兆,贵人们全都住在帐篷中,架着火炉,烧柴火和牛粪取暖,而商队的汉人驱口奴隶们,全都蜷缩在牛羊圈里,蜷缩成一团抱着牛羊草料睡觉,否则会活活冻死。
龙娇的大帐篷十分宽敞,内里摆着一口巨大的木桶,水温氤氲,她青葱白玉似地嫩手在木桶上划过,缭绕起水花,俏眸顾盼,剑眉勾起,问道:“小汉奴,你坐那在干什么?”
陈四九端坐在她的床铺上打坐,瞧着周围绫罗绸缎,珍惜皮毛,不由想起外面的那些汉人奴隶。
“果然啊,二师傅说的对,身份低微,不可有圣母心。”
“位卑而言轻,此时我不管做任何事情,都改变不了那些汉人驱口奴隶的下场,兴许对他们而言,死亡反而是更好的解脱,哎……”
帐篷外,白毛大雪哗啦啦狂吹,如同猛鬼长啸。
帐篷内,锦衣玉食,许多白食摆放成堆,还有南方的糕点和蔬菜,此时的北方草原极缺蔬菜,龙娇却可以吃菠菜和荇菜,菽菜,还有萨日朗(野蒜)和海拉尔(沙葱野韭菜)等蔬菜,洁白的稻米,纯黄色的粟米,带着淡红色外皮的稷子,青色的青稞,还有炒制好的粟米和小麦。
甚至于,还有大元宫廷御食,如以漠北羊肉,中亚的哈希泥,天竺的胡椒,中原的荜拨混合盐巴,芫荽碎,以热油炸制的派饼儿,此宫廷御食比白面炸制的油香珍贵百倍。
可是帐篷外的驱口奴隶,别说稷子,连牛马吃的苜蓿草,都得抢着吃才有,否则会活活饿死。
身强体壮者,可以在路边薅一些野稗子草籽来吃,或是在草原上捡新鲜的口蘑,沙葱,野蒜等,若是身材矮小无力抢不过其他人,活活饿死也不稀奇。
“打江山要狠,坐江山更要狠,咱的确不能圣母心。”
陈四九咬牙心中暗道,他如今只有努力的向上爬,日后才有机会救更多的汉人。
此时的大元,按照大师傅说法,属于小冰河时期,夏天大旱和大涝更容易出现,冬天则奇寒无比,而什么五六月下白毛雪,七八月下雪的事情在大元北方也常常出现,旱灾涝灾蝗灾瘟疫横行,用道家的话来说,这是因为国之将亡,必有妖邪。
帐篷外必定寒冻入骨。
帐篷内,龙娇却嫌火炉烧的太热。
见陈四九不回答,龙娇拿起葫芦瓢,舀起一葫芦水泼向陈四九,直接浇在他脸上。
“你!”
陈四九睁开眼,见龙娇又欲又邪,且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权贵高傲,不由心中一股火起,咬牙道:“你想试试我宝剑是否锋利嘛!?”
龙娇冷哼一声,切道:“小汉奴,你有这个胆子!?”
陈四九咬着后槽牙,脸颊咬肌鼓起将龙娇从水桶中抱出来,也不顾她身上还有水渍,直接拔剑出鞘,与她琴瑟和鸣,以身做鞘,拔起剑来。
良久良久。
龙娇酥软地趴在陈四九身上,望着他俊秀面容,以金杯端起一杯驼乳,递给陈四九。
“能给帐篷外的汉人们一些食物和遮盖物吗?”
陈四九问道。
龙娇美眸扑闪,说道:“你不消说我们也会这般,驱口能做活能放牧,若是死了再买也需要银钱,我前面见你对那个小和尚彭莹玉十分关心,便命人给那些汉奴们分了马奶酒和马儿吃的豆料,还允许他们盖羊皮取暖,我们商队带了数千张羊皮,都是拿去大都卖的,足以让他们一人一张。”
陈四九心中感动,伸手揽过龙娇在怀里,轻声道:“谢谢你,我还有件事情问你,有什么方法可以得到大皇帝的信任么?”
龙娇再也不复之前那盛气凌人的模样,此刻温顺的像是小绵羊,她以秀发缭绕着陈四九的鼻翼,疑惑道:“成为大皇帝的宠臣?”
“就如同忽必烈大皇帝宠幸的那个色目回回阿合马一样?这还不简单,只要你能给大皇帝收来足够多的赋税,让他有足够多的金银享乐,有许多的美人可以取悦,那你就能得到大皇帝的信任。”
“不过,你是个汉人,还是个南方汉儿,这很难。”
“大元各行省的达鲁花赤(镇守者掌印官),都必须是蒙古人。”
陈四九咧嘴冷笑道:“大元的江山并不稳固,你难道没有发现么?”
龙娇叹息道:“我自然发现了。”
她拿出一叠宝钞来。
“山西的汉人有句谚语,是我在来上都途中听说的,专讲这宝钞,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半锭元钞给老头,系向扭头充炭直。”
“忽必烈大皇帝的时候,大元的宝钞还很值钱,现如今一车宝钞,在民间毫无作用,基本只能拿来用作火炭。”
她又拿出几枚铜钱。
“你看这铜钱,这是大朝通宝,是汉臣颁发的,当时大元才打下大金,收了大金国国库里数百万锭银锭,所以这钱是用银子铸造,到了忽必烈大皇帝征讨四大汗国,耗用无数军费,银锭用完了,再出来的至大通宝,至大元宝,就全都是铜钱,至大通宝含铜量更多些,到了至大元宝,里面大多是铅,由此可见,大元的帐库没有多少金银可以用。”
陈四九诧异道:“你居然懂得经济学的知识?咱大师傅说,这是因为货币大量贬值不值钱,会导致通货膨胀,物价飞涨。”
龙娇嘴角勾起,又狠狠咬了陈四九胳膊一口,抬起头睥睨着盯着他,说道:“那是自然,我之所以能以一个女人身份当我们部族的首领,除了我是河中窝阔台汗国直系唯一的血裔外,就是因为我很会做生意,我们家族在河中有数百只驼队,最远的商队要走到绿衣大食。”
“绿衣大食?那岂不是就是埃及?”
“埃及?我不知道,我们大元称呼绿衣大食的统治者叫密昔儿。”
“有很多人通过陆路自极遥远的西方国度前来大元,很小的时候,我见过一个叫马可波罗的色目绿睛回回,乃是信仰景教十字寺的,他走了十万余里,前来上都,还在上都做过官,如今,他也许已经从泉州坐船,走旧港回西方诸国去了。”
陈四九咧嘴笑道,是啊,大元的上层贵族,绝对是有见识的。
大元的疆域之广阔,远迈汉唐,且西方诸多大元麾下的蒙古汗国,虽说和大元忽必烈皇帝这一世系在蒙哥汗死后争夺大位的战争中结下了世仇,但他们之间的商业往来十分繁荣,周遭几个汗国也十分强大,常常对外征战,伊儿汗国甚至给埃及国王写信,与他们联盟对付半岛上的天方苏丹。
而大皇帝忽必烈还在的时候,打缅甸,打爪哇,打日本,打安南,威慑东亚。
西边的蒙古汗国,也十分强大,饮马多瑙河,打的西方诸国称呼蒙古人为上帝之鞭。
虽说,打缅甸和爪哇安南等国,连番战败,引来周边小国群嘲,但大元的武功十分强盛,元武宗时,还攻打暹罗(泰国)的“八百媳妇”国,命他们朝贡大象为大皇帝拉辇车。
疆域的交流和商旅往来,也带来了大量的新鲜农作物。
如棉花,在大元大量种植,还有西方的各种蔬菜,最重要的是胡萝卜洋葱,以往汉人只在黄河流域种,如今长江流域也大量种植。
大元在灭金和灭西夏大理时,杀戮颇重,导致北方几乎被打烂,农田大量荒芜无人种植。
忽必烈后期,十分重视人口,因为蒙古就是奴隶制,汉人驱口奴隶太少,无人种地放牧,他便听取汉臣的意见,轻徭薄赋,鼓励农业,后来的几个蒙古大皇帝,虽然都忙着酗酒,滥校,权斗,但对于听话又吃苦耐劳的汉人种地还是颇为重视,为此还大力推广过汉臣王祯所著的《农桑辑要》,指导汉人大地主们种植棉花和桑麻,粮食。
“你说大元的这个新皇帝,会喜欢什么?”
陈四九问。
龙娇冷笑:“还能喜欢什么?如果他是个蒙古人,兴许前期会像忽必烈大皇帝一样励精图治,晚年酗酒,滥杀无辜,自大狂妄,最后被左右丞相毒杀……”
陈四九眸子一闪。
是啊,自己之前一直陷入了一个误区。
二师傅虽然多次告诉自己,大元即将登基的这个新皇帝铁锅,是个汉化很深有桀纣之相的帝王,可他如今只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小子,而且长期被枷锁捆着,关在寺庙里,即便是桀纣那样的大才,也斗不过两个权臣燕帖木儿和伯颜。
龙娇唏嘘道:“更何况,妥欢帖木儿还不一定是大元黄金家族的子嗣,他即便登基,也只能当个木偶儿皇帝,儿皇帝才好控制。”
陈四九疑惑道:“他不是黄金家族的子嗣?他不是元明宗的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