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病来的并不算意外，因为他的身躯早已经是有所预感。

去岁的冬日，他本来想要打起精神来处理一些丞相署东府的事务，但最后却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很多事情都已经无法处理。

有些时候，他将文书拿在手中，却还在询问该处理的文书在哪里。

而有些时候，他看着本来应该批否的文书，最后却批准了核实，若不是萧何他们一直在看着，只怕是要出什么大乱子。

今年春日的时候，李斯就已经是生病了，只是那个时候还不算是很严重。

太医令来看过之后，只是说喝几服药就好了，不会有什么事情。

可接二连三的事情太多了，一件接着一件，就如同是山峰倒塌的时候一样，一个接连着一个，根本没有给人任何的一个喘息机会。

后来，李斯就一直缠绵在病榻之上。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这丝却怎么抽也抽不完，只能够一点点的看着他乱成一团，最后成了乱麻，纠缠在一起。

前些日子，太子扶苏派遣了太医令再次来探望。

这一次来的是太医令夏无且，这是一位有真本事的人，始皇帝的身体也多是他保养的，因此不管是扶苏还是李斯，都对他很放心。

那一次来了之后，只是看了一眼，夏无且便是说自己没有任何办法了，只是说让等待着。

若是心中有未曾了却的心愿，便是好好地去实现，不要最后留下来遗憾。

这话说的已经是非常的不客气，也非常的不委婉了，几乎是直接告诉了李斯以及他的家人，李斯没救了。

这也就是因为夏无且的身份以及夏无且的医术、且夏无且与李斯本人很熟悉才会如此直言不讳了，若是换做其他的人，大概会委婉的说一句「若是能够挺得过这个冬天，便是无什么大事了。」

像是太医令这些人，经常说谎，所以已经是养成了说这样子委婉话来的毛病，大部分的人一听这种话，也就好似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李阳、李由两个人站在李斯的身旁，眼睛微微的低垂着，眼眸中藏着的是些许的伤感和悲伤。

父亲的身体已经大不好了，他们这身为儿子的，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是一件大事，也是一件十分令人悲痛的事情。

屋子里面弥漫着草药的味道，些许苦涩，一道道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响起。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李斯却是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不必如此紧张，难道为父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

他澹澹的说道：“我的身躯还能够坚持住，至少是能够再坚持一个秋天，坚持到今年的冬天、明天的春天。”

李斯只是默默地看着床顶的帷幔，然后静悄悄的说到：“老夫这一生轰轰烈烈，为大秦的首个宰相，也算是青史留名。”

“他日，只要我大秦存在一日，我这个丞相就永远是大秦的丞相。”

“且——”

“老夫帮助陛下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老夫身为左相的时候，做出了不少的宏伟之事，青史如何能够忘记老夫呢？”

李斯一边轻声安抚自己的两个儿子，一边咳嗽了一声说道：“你们两个人，跟随着夏无且太医一同前往章台宫，将老夫的身体状况一五一十的告诉太子殿下。”

李阳和李由有些不理解，但依旧是听从了李斯的话，跟着夏无且一同朝着咸阳宫的方向而去。

此时的咸阳宫已经不是咸阳宫了，或许用“城市”来形容他更为合适。

等到李由、李阳二人走了之后，李斯才是继续看着头顶的帷幔，眼睛中的神色十分复杂：“就算是熬，老夫也是要等到陛下他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