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
冷宫。
卫皇后面窗而站,她是生而优渥的官家小姐,进宫后受宠几十年不断,第一次居于如此恶劣的地方,白天闹老鼠晚上闹鬼,卿公度所言非虚,所谓的鬼,其实是住在冷宫里的女人们,罪有应得的不甘,给人陷害的更是愤怒悲戚哀婉,而她们基本都无事可做,白天睡多了,晚上就或詈骂里哀哭或歌或泣,总之各种奇怪的声音此起彼伏,不是闹鬼比闹鬼还可怖。
卫皇后不哭不闹,还能够正常的吃饭喝水睡觉,还能够偶尔绣绣花看看书,她更冷秋说:“这是我十几年来最舒坦的日子了。”
此言非虚,自打鸿门关做了那偷龙转凤之事,她就再也没有安生过,所谓做贼心虚,时时刻刻提防东窗事发,也时时刻刻在惦记那个刚出生就给自己抛弃的女儿,这方面是担惊受怕,那方面的牵肠挂肚,表面上看着风光无限,其实度日如年。
而现在,再也不必担心东窗事发,再也不用担心女儿过的不好,所以,她的心反倒很安宁。
冷秋是向李绶主动请求过来陪她的,此时端了杯茶过来,轻声道:“娘娘站了很久了,坐下歇一歇吧。”
卫皇后慢慢转身,徐徐踱回椅子上坐好,接过茶杯呷了口,喝了满嘴茶叶沫子,吐在地上,若无其事的继续喝。
冷秋叹道:“内务处的人也真是会见风使舵,娘娘风光的时候,个个巴结,而今娘娘落魄了,炭不给,饭食也清淡,茶也没好茶,想想真是可气。”
卫皇后淡淡一笑:“冷宫如果有龙井有碧螺春有蒙顶有瓜片,那还叫冷宫吗,人家还给咱们茶了呢,如果不给,也是本分,即便是没有白开水,汲出来的井水一样解渴,我可是听说农人们都喝那种水呢,也不见得农人不长寿,反倒比养尊处优的人更加健壮。”
冷秋凄然道:“娘娘如是想的开,老奴也放心了。”
卫皇后放下茶杯,抬手把落发掖在耳后:“我当然想的开,因为我的女儿出落得那么美,又嫁了个天下第一好男人,我放心了,莫说冷宫,即便是现在赐死,我也无怨无悔,人啊,不能做错事,否则一辈子心不安,我拼命救了玉琅,总算做了丁点的补偿,所以我心安了,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何况冷宫没什么不好,至少清静。”
提及生死,冷秋忽然想起一事,虽然房中止她们两个,还是低声道:“听说那个淑妃找皇上了。”
卫皇后目光一凝,转而笑了:“就知道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她怎么说?皇上又怎么说?”
冷秋道:“她能怎么说,还不是说娘娘做了罪大恶极之事,按律当斩,可皇上说,宫中想来没有处斩嫔妃的例子,她又说,赐斟酒,或是三尺白绫,然后皇上又说,举凡是人,谁没有错,况杀了娘娘,会让人怀疑韩王一直给人传言的身世,这与江山社稷无益。”
卫皇后冷冷哼了声:“她是急不可耐了,其实她急什么呢,皇上膝下,也未有秦王可以继承皇位了,早晚都是她的,而我已经打入冷宫,她何必赶尽杀绝呢。”
冷秋道:“她能不急吗,她明知玉琅公主非等闲女子,一旦公主殿下出手救母,娘娘就有可能走出冷宫,她大概是怕娘娘反过去咬她一口。”
提及锦罗,卫皇后的目光瞬间变得柔和了,嘴角也慢慢荡出一个舒心的笑,不过锦罗想救自己,谈何容易,而对于淑妃锦粟,她摇摇头:“那种你争我夺,我已经厌倦了,我也不指望玉琅来救我,我有罪,就该受到惩治,这样我的心反倒会好受些,毕竟皇上待我不薄,而我却骗了他十几年,实在不该。”
冷秋劝着:“都过去了,娘娘别想太多。”
卫皇后仰头而叹:“我这辈子,做下最后悔的事,就是把锦罗换成元一,和亲生女儿分离十几年,最后还不是这样的下场。”
忽然有什么打脚面上爬过,低头一看,是只长长的虫子,她只俯身拨拉下去,不喊不叫,淡然处之。
冷秋走过去一脚踩死那虫子,道:“当年的事,老奴虽然不赞成,但也不能说娘娘就是错了,假如娘娘带回来的是玉琅公主,那起子小人,说不定早把娘娘祸害死了,而公主,也不一定会平平安安的长大,反倒是长在苏家,公主却是过风平浪静。”
卫皇后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看玉琅过的好,我也就心安了。”
忽然想起另外一事,问冷秋:“你陪我在冷宫,哪里打听到那些事的?”
冷秋下意识的摸了摸头顶:“内务处那些人来送饭食,稍微打点下,他们就说实话了。”
卫皇后这才发现她头上只留一支簪子,剩下别无任何首饰。
正此时,有咚咚的敲门声,主仆对视,卫皇后疑惑:“这时辰还没到饭时呢?”
冷秋突觉不安:“或是有旁的事吧,我出去看看。”
待来到庭中开了门,是冷宫侍卫,那侍卫道:“有人来看皇后娘娘。”
冷秋正狐疑,打旁边闪出来锦罗。
那侍卫小声叮嘱锦罗:“王妃不宜久留。”
锦罗点头:“我省得,多谢了。”
那侍卫道:“王妃客气,咱们都敬重王爷的为人,也受过王爷不少好处呢,下官在外面守着,王妃进去后长话短说,一旦给人发现,下官的脑袋恐都不保。”
锦罗点头:“放心。”
那侍卫让锦罗进去,然后紧闭上宫门。
冷秋赶紧给锦罗施礼:“奴婢见过公主殿下。”
对于这个称呼,锦罗颇感不适应,只说:“姑姑多礼,娘娘呢?”
冷秋心里高兴,知道锦罗一来,卫皇后便有救了,于是道:“公主跟我来。”
引着锦罗进了房,而里面的卫皇后早听见隐约的谈话声,虽然没听清楚交谈的内容,感知到是锦罗来了,早高兴的迎候在门口,乍然见了锦罗,却突然绷起脸斥责道:“你怎么来了,这是什么地方,不该是你来的,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