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为什么联姻非你不可?”
张远山发泄了一通,稍微好过了一点,苦笑道:“宋家直接点的我。明溪师妹是真武七子之一,要联姻,张氏子弟里,他们也只看得上我,好歹我也是开了六窍,初步掌握了一式外景巅峰的剑招,位列真武七子。”
张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依照时间看,或许是受家族境况的影响,张远山用“天视地听丸”强行打开了鼻窍。
张远山自嘲道:“我一直很清楚,联盟的基础不是定亲,而是双方的利益,可父亲却告诉我,若连定亲都办不到,凭什么让别人相信你联盟的诚意?这让我怎么拒绝?”
他醉意已重,自问自答地道:“无法拒绝。这一代真武七子里,最被看好的是阳和,其次便是阳泰与姚家兄弟,我和明溪师妹相对差不少,两家只有联合起来,才能让掌门,让道脉看重。”
“阳和虽然只开了四窍,但却像当初的江师妹,年纪不大便悟得《真武七截经里一记法身级杀招,哪怕仅仅粗得皮毛,也让人赞叹和畏惧。”他思维发散地絮絮叨叨着,“阳泰六窍稳固,将太极神功练至了小成,得了意境,不仅不比任何掌握外景招式的人稍差,基础反而更加稳固,日后突飞猛进不在话下,前日里已是闯过真武北斗阵,下山游历去了。”
“姚星痕同样六窍稳固,早早便悟得了两式外景杀招,实力在我之上,正准备闯真武北斗阵,姚星流年刚十七,已是开了四窍,初步掌握了也是外景巅峰的剑招,他是个武痴,专心武道,被众多长老看好……”
听着张远山的诉说,张闻暗暗翘舌,名门正派里的竞争真可怕,好在自己已经离开了少林,而真字辈才开始七八年,少林武功又往往进展缓慢,还未到开花结果的时间。
“我现在比不过他们,只能为家族这样略尽绵力。”张远山眼神空洞,声音变得飘渺,“有的时候,我会觉得父母、期望、定亲、真武七子、家主、老祖宗这些好像一根根绳索绑在我身上,好像一块块石头压在我心头,让我不得自由,让我压抑沉重,恨不得一剑斩断这些枷锁,还我自在。”
“不过,也只是偶尔想想,他们对我如此好,我怎么忍心辜负他们?只能,只能……”他眼圈愈发的红了,倒了一碗酒,仰头喝下。
张闻摇了摇头,很是正经地道:“张师兄,虽然作为朋友,我只能陪你喝酒,帮你做事,但有句话还是不吐不快,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都一定要尽快,不要拖泥带水,黏黏糊糊。”
“若你以家族亲人为重,那便正式告知真真姑娘,彻底断了她的念想,给她恢复的机会,如果你选择真真姑娘,那一定要鼓起勇气,做好被家族驱逐的准备,想办法解除定亲,尽量不要耽搁和伤害了无辜的明溪姑娘。”
张远山怔怔出神,眼睛里满是挣扎,而张闻惯性地敲着桌子。
这时,旁边有一位喝醉的剑客摇摇晃晃走了过来。大声骂道:“从开始进来,你这小子就一直笃笃笃,笃笃笃的敲,敲得老子好生烦躁,你以为你是山啄木啊!”
这确实是自己的不对,张闻歉意地对酒家众人点了点头,收起了敲桌子的左手。
可那剑客却不依不饶,醉醺醺地骂道:“臭小子,这样就算道歉?那是不是我斩你一剑,点点头就算翻过去了?”
他冲向张闻,连鞘带剑,斜斜斩下,准备给臭小子一个教训。
张闻微微摇头,随手将桌上横放的长剑挪动了一下位置。
剑客长剑还未斩下,忽地看到自己正撞向对方的剑柄,而且明显会在斩中对方前自己撞中腰间大穴!
他慌忙变招,长剑横挥,带动自己往旁边迈步,躲过了不动的剑柄。
酒醉之下,他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狼狈异常,引得酒家众人哄堂大笑。
剑客恼羞成怒,身法展开,打算绕到张闻身后,连鞘带剑刺向背心。
可他脚步刚迈,就看到那长剑不知什么时候改变了方向,依然是剑柄冲着自己的腰间大穴,分毫不差,时机恰当,虽然两把剑一样长,但自己还未刺出,肯定会先撞上。
与此同时,张闻看着张远山,语气温和,态度诚恳地道:“张师兄,若是一时想不清楚,那就回去好好睡一觉,睡醒之后再做决断,无论你选择亲情还是真真姑娘,作为朋友,我都会帮你。”
剑客强行改变身法,闪到了张闻左侧,长剑准备横挥。
突然,他腰间一麻,整个人呆在原地,难以动弹,不知什么时候。对方的长剑早就摆在了那里,只不过这次换成了剑鞘的尖端安静地等着自己撞上去!
他吓得酒意全消,眼睛里满是惊恐和畏惧,对方都没有出过剑,移过脚。抬过手,就击败了自己?
酒家内看热闹的众人再也笑不出声了,这位剑客的武功不算太好,但也是常来这间酒家的江湖人士中公认的好手,虽然他已经喝醉,脚步虚浮。握剑之手不稳,但实力底子还在,在场酒客没人敢说能轻松击败他,可是,那位仿佛文弱公子的年轻人却不出一招,专心聊天。仅仅变了变自身长剑的摆放,就让剑客自己封闭了自己的穴道。
这是何等神鬼莫测的剑法?
由于张闻未曾使用内力,剑客麻痹了一阵后就恢复了正常,他见对方没有搭理自己,赶紧溜出了酒家。
“陪我出去走走,吹下风。”张远山咬了咬牙,站起身。拿起长剑,丢下一块银子,走出酒家,打算冷静一下后做出最终的决断。
他内功比张闻深厚,即使喝了大半坛子酒,步伐依然稳健,说话没有结巴。
张闻喝得不多,没有什么不良影响,握着长剑,跟了出去。
天色已经昏暗。夕阳消失在了西面。
“已经定完亲了?”张闻问了一句。
张远山嗯了一声,双眼无神,内心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挣扎。
两人一前一后,绕着铜龙镇缓步而行,夜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荡去了张闻喝酒之后的燥热。
到了外面野地里时,一道背着双剑的人影从树后转出,挡在了两人前面。
借着明月东升带来的光线,张闻看清楚了对方,他个头较矮,容貌清秀,满身稚气,眼睛微抬,是个傲慢的少年。
“姚师弟,你为何拦住我们?”张远山沉声问道,他心情极差,没有惯常的温和。
姚师弟,这就是姚家兄弟里的姚星流?张闻刚才听张远山介绍过,从年龄判断对方不是姚星痕——虽然姚家子弟众多,但值得张远山如此重视的没有几个。
不是说他年满十七了吗?怎么比我还矮半个头,像个十三四岁的小鬼?呵呵,也许是发育迟缓……张闻思绪发散地想着。
姚星流看了两人一眼:“张师兄,刚才我路过酒家,见这位朋友剑法出众,想要切磋一下。”
啧,不愧是武痴,不过有那么巧合路过酒家时恰好看见我击败那名剑客?张闻半是感叹半是疑惑。
张远山侧过头,询问张闻的意见,他没有越俎代庖地做决断。
这小鬼和我一样是四窍,一样掌握外景招式,不知谁强谁弱……张闻升起浓浓战意,想要和武道大宗境界相当的嫡传弟子较量一番,用衡量一下自己在同辈中的真正水准。
他还未回答,姚星流就哼了一声:“放心,我不会用‘阳虚阴实’的,只切磋开窍期剑法。”
“好啊。”张闻也不想拔出红日镇邪刀,暴露自己的身份。
张远山退开几步,勉强收敛住心思,旁观切磋,必要时候出手,防止误伤。
姚星流抽出背后两口宝剑,一长一短,右手长左手短,也不说话,双手之剑各划了一个不同的半弧,招式古怪地攻向张闻。
他右手长剑阳和硬朗,左手短剑阴冷柔弱,配在一起,却出奇的和谐,一圈圈弧形劲气荡出,似乎能带开所有兵器。
没有破绽,不,破绽不断随阴阳改变而变化……张闻脸色凝重,退后一步,冰阙剑依然插在剑鞘内。
张闻一退,姚星流随之上前,长剑短剑忽地交叉,仿佛两个背对背的半弧,劲风凌厉,阴气暗袭。
张闻依然没有拔剑,再次退了一步,避开长剑范围。
姚星流得势不饶人,踏步前行,连攻了七招,而张闻还是没有拔剑,连退了七步。
不过,他这七步都退得恰到好处,刚刚脱离姚星流招数笼罩的范围。
阳剑在上,阴剑于下,阴阳轮转,浑成太极,姚星流使出了第十招。
突然,张闻拔剑了,普普通通的一剑,准确无比地刺向了太极阴阳鱼的一处鱼眼。
叮叮两声,姚星流双剑被各自圆弧之力带向两旁,胸腹空当大开。
张闻没有趁胜追击。而是长剑还鞘,拱手道:“承让了。”
姚星流怔怔看着手中双剑,不敢相信自己这就败了,转瞬之间,攻守易势。胜败已分。
虽然他还有保命绝招,还有好几式拼命招数,但这是切磋,自己已经确凿无疑地败了!
张远山比姚星流更惊讶,自己四窍的时候,或许因着有丰富的实战经验。要略微胜过现在的姚星流,可姚星流败的如此干脆,自己纵使始终太极守势,恐怕也有失败的可能。
而且,自己两人虽然都有外景巅峰级剑招作为压箱底绝技,但张闻师弟也有!
最为重要的是。他更擅长的是刀法啊!
难道那门叫做“独孤九剑”的剑法真是如此强横,与“堪虚剑法”开窍期时的表现相仿?
张闻外表淡然潇洒,似乎胜得不值一提,可精神却异常疲惫。
刚才与姚星流的交手,端得上自己“独孤九剑”入门后最竭尽全力的一次剑法战斗,刚才退的九步,乃是以退为近。一步一步引得姚星流踏入自己的节奏,露出破绽,而最后那一剑,更是时机、角度、手速、变化等缺一不可,算自己剑法融为一炉的大成之作。
所以,这一剑比拼一次“阎罗帖”还累。
他声音平和地道:“你若单使阳剑或阴剑,我可能没法一剑就得手,而你阴阳合璧之后,变化较为生硬,不够圆润。阴阳互冲,未得相生之道,这才给了我可趁之机,不过也得多谢你,这番交手。我受益匪浅。”
这是大实话,姚星流左右双剑合璧的演示给自己刀剑双绝提供了新的路子。
姚星流若有所思地将双剑插回背后剑鞘,撇了撇嘴道:“输就输了,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虽然输给笨蛋有点丢脸。”
“你说谁笨蛋?”张闻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小鬼嘴真臭。
姚星流嘿了一声,抬头望天:“如果我是张师兄,就会安抚那位姑娘,然后定亲不变,等到闯过真武北斗阵后,于下山游历中意外横‘死’。”
“额?”张闻和张远山同时愕然看着姚星流,他不是巧合路过!他究竟听到多少?
不过姚星流的话却让张闻充满了灵感,刚才当局者迷,一下竟然没想到这出!
姚星流依然看着天空:“意外横‘死’,婚约自解,宋师姐就不会有被退婚或未婚夫逃婚的污点了,而且到时候,张家和宋家肯定已经合作多次,联盟基础稳固,有没有你们的婚约,毫无影响,顶多便是你父母难过一阵,可你还有弟弟妹妹,对了,你日后得隐姓埋名,不能再用现在的名头了,要重新打下江湖地位。”
“等风头过去,你悄悄再见父母便是,张家肯定不会自行泄露这个秘密的,若想风风光光回来,那就努力成为宗师。”
“即使我将此事外泄,只要找不到你还活着的证据,张宋联盟就不会有变化。”
张远山越听眼睛越是发亮,整个人像是摆脱了重重束缚。
张闻听得一愣一愣,利弊分析得简直太好了,和自己刚刚想到的一样!
他脱口而出:“你不是武痴吗?”
什么时候武痴也能说出这样的话语来?
姚星流轻蔑地看了张闻一眼:“我是武痴,但我不笨啊。”
“小鬼,你什么意思?”张闻脸皮一跳。
姚星流哼了一声:“光会喝酒不会想办法的就是笨蛋。”
“来来来,小鬼,咱们再大战三百回合!”张闻恼羞成怒,决定述诸武力。
姚星流脸皮抽搐了一下,没好气地道:“你自己也是小鬼!”
张闻实际年龄比姚星流还小,只不过个子较高,气质成熟,看起来像十七八岁。
张闻恨得牙痒痒,却没有办法,突然,他灵光一闪,想通了某些事情,于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姚星流道:“姚家之人,毫无破坏张宋联盟的想法,将张家宋家之事当成了自己的事情,这是什么样的精神?”
姚星流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作为一名武痴,傍晚‘恰好’去没有高手的酒家,听到了我们的对话,这是什么样的巧合?”张闻似笑非笑的表情越来越明显,“除非他从一开始就跟着。”
姚星流当即转身:“我有事在身,先告辞了。”
“他为什么跟着呢?为什么会关心此事呢?为什么不站在家族立场,反而诚心诚意帮我们出主意呢?”张闻声音加大,表情“庄严”而“肃穆”,“真相只有一个!”
“姚星流喜欢宋明溪!”他略微大声地喊道。
姚星流一个踉跄,差点栽倒,跑得更快了。
张远山之事解决有望,张闻心情舒畅,得意大笑道:
“思春的小鬼,来来来,咱们再大战三百回合!”
“一直以为姚师弟是专心武道的小孩,想不到时光荏苒,转眼他就不是那个扎着冲天辫的小鬼了。”张远山神色平静,看着姚星流的背影,感慨了一句,“定亲宴后,我匆忙下山,确实遇到了他,可能脸色不好,他又关心此事,所以悄悄缀了上来,而我心神不属,竟然始终未能发现。”
张闻仔细想了想,自己倒是注意到过姚星流,但压根儿不认识他,看他个矮青涩,还以为是哪家小鬼离家出走呢。
看着张远山明显不同于刚才的表情,张闻笑了笑:“张师兄,想通了?
“嗯。”张远山缓缓点头,望着远处起伏连绵的山脉,像在强调般道,“这段时日,我要多为家族做事。”
闻弦歌知雅意,张闻才不会傻乎乎地问到底是什么答案,呵呵笑道:“那我们去见真真姑娘吧,她差不多也冷静下来,没那么冲动了。”
“好。”张远山用力颔首,无需张闻催促,自顾自地发力,奔向庵堂所在的小山。
一阵风掠过,被抛在原地的张闻表情呆滞,这也未免太重色轻友了吧!
他“哀怨”地叹了口气,转身跟上,可纵使风神腿威力全开,还是比不上真武嫡传的“八卦惊神步”,始终慢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