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再无一人,林院长定定的看着前方出神。当初的壮怀激烈,登临绝顶的雄心早就消融于这具苍老的身体之中,徒留满腹忧愁。
背在身后的双手,不知觉间已悄然握紧。
踢踏、踢踏,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似是夜深难以行路,脚步声时断时续,忽轻忽重。
“你这老头,大半夜的不回后山睡觉,爬这么高作甚?害得我一通好找!”
陡峭的山道上,爬上来一位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正满嘴抱怨的对林院长说道。
男子约莫三十五六岁,浓眉大眼皮肤白净,套上一身月牙白的对襟斓衫,儒雅又得体。
林院长苦笑着摇摇头:“我好歹是你师父,哪有徒弟这么称呼师父的?”
在这一刻,刚刚那个嬉笑怒骂、凶悍无比的院长,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对自己的后辈无可奈何,只是满眼宠溺的看着他。
一听这话,男子登时就急了眼,手指直戳院长心口,“摸摸你的良心再说话!从我十二岁开始,你回来的次数,十个指头能数得着吧?反了你了,还敢倒打一耙了!”
稍稍喘口气:“从小饭我自己做,衣服自己洗,人家师父带徒弟那是手把手教,我呢?入门槛、破镜,全我自个儿来,要您这师父做啥用?这次倒好,一走就是三年,你林久章还有没有点做师父的样子?”
就这副怒目金刚的架势,与刚刚林院长对待牛爱花的模样,真是像极了,也该是一脉相承的。
听了这一通长篇大论,林院长非但不着恼,反倒低眉顺眼的矮着身子,一脸讨好的扯了扯男子的衣角:“给点面子,给点面子!小点儿声”
男子并不看他,亦不再言语,仰着头一脸不屑的甩手拂了拂衣角。林院长悻悻地松开手,双手略显局促的揉搓着。
偷摸着瞧了一眼抬头望天的中年男子,试探性的问出声:“老大,今儿个怎么跑出来了?不单单是为了我老头子吧?”
“咳咳,”男子轻咳一声,装模作样的把手背在身后,皱着眉头故作深沉状:“是这样,我帮你收了个徒孙。天资聪颖,勤奋好学,是个好苗子!”
听到这里,林院长松了口气儿,收个徒而已,没甚大不了的。嗯?不对,按这小子的尿性,这种小事儿怎么会专门跑来跟他说。
扯着嘴角干巴巴的笑了笑:“老大呀,这是哪家的小子,能得你如此夸赞?”
“哦,其实你也知道的。陆鸣岐家的小子。”
“哦,那小子啊。嗯?”院长猛地抬起头来。
“胡闹!”林院长突然怒目圆瞪,刚刚慈善、和蔼的形象,瞬间变得狰狞起来。
须发皆张,一副择人欲噬的模样。眼中寒光闪烁,仿佛撕开了伪装一般,直愣愣的盯着面前人,呼吸声粗重了许多,似是真怒极了。
这一刻,崖上呼号的冷风都似乎被一股无形的气势停滞住,以他足下为界,方圆三丈内草木尽皆伏倒开裂,似被万剑侵袭而过,只有面前的男子毫发无损。
“呵,”男子浑然不惧,反倒是冷着脸嗤笑一声,转身侧脸斜撇一眼,正眼都不瞧林院长:“我收我的徒,有何不可?我这徒弟与那些事何干?”
这架势,气势反倒比院长更甚:“现在在我这耍威风了?干脆你一巴掌拍死我算了,岂不是顺你心意了?我也就不用收徒了?如何?”
林院长被几句反问狠狠噎了个够,呆立良久。颤巍巍拍拍胸口,深深吐了口气,面上神色严肃,怒气勃发后的脸部线条仍然僵硬。
但随着这口气的抒发,无端端竟给人老了十来岁的错觉,不满的低声反驳:“要不是和陆家的纠葛,你师弟早成家了,也不至于现在还独身一人。就连境界都迟滞了这么多年!”
“那是大人的事,与小孩无关!”
“有没有关系你自己清楚!”
眼瞅着唇枪舌剑即将展开来。
“我”男子刚要开口反驳,就被林院长不耐烦的挥手打断:“先说好,你收徒可以,但只能记名,不入宗阁!”
拢共就收了俩徒弟,还没一个省心的。自身都这把年纪了,眼瞅着也是飞升无望。也罢也罢,随他们去了。
林院长心下了然,他这大徒弟讲缘法,收徒这事儿必定不是他提起的。能劝得动他的人,必定是自己那不成器的小徒林远生了。
爱屋及乌也要有限度,过犹不及!这么多年来,老二终究还是没放下。
男子思索良久,不耐烦的点点头。师徒俩并肩而立,就那么安安静静的望天。不知何时,天上白玉盘已被乌云遮挡。
渐渐有风起,崖间老树簌簌作响,有雨丝稀稀落落的散在天地间。
“起风有雨,不过却是春雨。春雨好啊,风雨过后万物生发。”男子感叹一句,似是意有所指。
“屁”,林院长低声咕哝一句。
“你说啥!?”后者浓厚的双眉瞬间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