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伊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只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她无法融入他们一家的欢快气氛中。虽然出了月子,伊伊的身体却像是无法回弹的松紧带,从前紧致的皮肤绵软了很多,身体中的每一个零件都像是被拧松了几转的螺母,打个喷嚏都会漏尿,身心都很难回到从前。儿子在爷爷奶奶自顾自地和父亲讨论几年之后再给他制造出弟弟妹妹的时候突然开始哭闹,他的睡眠被大人们打断,他很不开心。
豆豆的爸爸面对这个突发事件手足无措,他慌乱地把婴儿递还给伊伊。他的动作笨拙又粗暴,仿佛手里托着的不是儿子,而是个点燃了引线的手雷,已经在爆炸前嘶嘶作响。
伊伊接过孩子的时候,胳膊和手臂都和老公发生了触碰,她下意识地躲闪了,但在触碰的位置上还是清晰地看到了一片鸡皮疙瘩。老公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微妙的动作,他满脑子里都是赶紧逃离这个充满了婴儿哭闹声音的屋子。
在那一刻,伊伊越发下定决心要离开这个男人。她那时并没有什么独自生活、独立带娃的底气,但是她就是无法接受这一点,她不能再和这个男人肌肤相亲,她怀抱着一个刚刚从自己身体中诞生的男性。她抱着红扑扑软绵绵的这个小男娃,感受到了生命的活力,看到了未来的无限可能。伊伊承认,那个时候,她的眼睛里全是孩子带给她的满足和希望,一孕傻三年,她傻傻地,根本预料不到未来生活的艰辛。
在豆豆上幼儿园之前,伊伊终于离婚。老公也不再挽回,不再做什么努力。孩子的成长过程充满了不可预测,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每天晚上回到一个弥漫着乳臭味道的房间,更没有哪个男人能心平气和地在熟睡中被婴儿的哭闹惊醒。母亲在付出这一切的时候带着天经地义的使命感,而父亲则很难调整自己的心态。
伊伊和老公在二十六七岁的年纪成为了父母,豆豆的爸爸自己还没有完全长大。他的内心依然跳脱,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憧憬,对任何束缚都很抗拒。在民政局签字的那一刻,伊伊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解套的释然。她相信这个男人在这两年中没有再沾花惹草,可她更相信,对于孩子和家庭,这个男人根本没有做好承担责任的准备。
伊伊相信,即使自己不再坚持,豆豆的爸爸,也会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提出离婚,或者,干脆落荒而逃。
伊伊主动提出,再一次、坚决地提出离婚,给了这个男人充足的理由和释放,他可以坦然地告诉自己的父母:看,是她非要离,我能有什么办法……
伊伊选择要孩子,老公则大度地把房子让了出来,当然,作为补偿,他拿走了家里的现金存款。分割之后,这个小家庭的经济状况惨不忍睹,离婚没有赢家。伊伊是在儿子出生60天的时候重回工作岗位的,和那些动辄就休半年产假的新妈妈们相比,伊伊显得万分敬业。但她并没有马上回到主播台,哪怕只是播一播天气预报。浮肿的眼泡和激增的体重,都让势力的镜头对她充满了恶意。伊伊做了半年多的编辑,做最琐碎的案头工作。她节食、健身,要求自己能睡就睡,尽量保证休息时间,但她还是败给了更年轻更靓丽的的女孩。
那段时间,她看着主播台上的姑娘,会想起和她年龄相当时候的自己。伊伊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哪一步走错了,可究竟错在哪里?是婚姻、生子,还是选错了职业?
伊伊的替代者只在天气预报的播报间里工作了7个月,就被慧眼识珠的领导选去做了体育节目女主播。姑娘并不懂体育,对足球篮球田径游泳一窍不通。但是姑娘漂亮啊,在男性观众为主导的体育节目的演播室里,观众粉丝“噌噌噌”地涨,十有八九都是冲着她来的。她说错话,大叔和哥哥们觉得好笑;她念不对那些拗口的俱乐部和球员的名字,男观众们也很豁达宽容。留言区里,大家乐呵呵地评论着她的五官和身材,讨论她的超短裙是不是用网球裙改装的,她的腿又多长?她身高几何?够不够九头身?还有她的鼻子,到底是不是原装的。
姑娘走后,天气预报的主播台又空了出来。这个活计实在不是什么高性价比的工作。起的比鸡早,出镜时间短,观众也不多,但是它实在太适合伊伊了。
伊伊在办公室里放了一张折叠婴儿床。她早上五点打车抱着熟睡中的儿子来台里化妆,直播时就把儿子安置在玻璃窗外的编辑间里。孩子小,睡得沉,就这么折腾着,居然两年里都相安无事。
随着豆豆的长大,困难越来越多地显现出来。每一次,伊伊都鼓励自己,咬咬牙就过去了。本想着上了幼儿园,伊伊会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精耕业务,没想到孩子的身体总是闹腾出小毛病,让伊伊经常措手不及。她需要提升自己,占领更多的主播台,她甚至想自己当策划人做一档理想中的节目。她需要赚更多的钱来养活自己和孩子。
而眼下,伊伊只能蓬头垢面地抱着发烧的宝宝,窝在沙发里看着临时来替班救场的男主播,不太利落地播报当天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