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又称彭城,由于他北靠山东、南望苏淮,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同样也是两淮地区最古老最悠久的历史名城之一。
可如今,这座军事重镇被大周三路兵马紧紧围困,哪怕明知道对方没有一点攻城的意思,可只要见到那铺满整个旷野的军帐,还有那扼守住四处要道的玄甲劲卒和浩荡骑兵之时,城内的大宋兵马根本提不起任何冲破重围,率军南下的勇气。
因为城内的官员将领早就知道,他们没有直面山东兵马的能力,能依靠的就是紧守城池逼迫对方知难而退。
可是楚州一破,整个以徐州为核心的防御体系在侧后方陡然崩塌。这不仅让朱武可以毫无顾忌的从海州押送粮草过境南下,更阻断了刘锜逃进扬州与张浚一起死守长江的可能……
“为国尽忠!”这四个字,已经成了刘锜在内的所有人徐州文武念叨最多的话。他们担心如果不每天对自己念叨几次,他们迟早会被这看不到一点希望的围城之中,信念坍塌。
“魏先生,您觉得张枢密会派兵马来解救徐州吗?”
城楼上,从下邳城仓皇逃回的徐锐,目不转睛的看向远处四处游弋的大周骑兵,那是大刀关胜所部兵马。而骑兵的北边,另驻扎有玉麒麟卢俊义的步军大营。
魏姜没有回答他,悠悠反问道:
“您觉得会来吗?”
徐锐闻言苦笑出声。
他们俩都是刘锜的心腹,如今面临的是什么局面,而自家大帅又抱着何种心思他们全都清楚。至于为何会开口提问,完全就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不愿意让自己没有一点盼头罢了。
“我自幼从军便一直跟随在刘老相公帐前,后来他老人家领军援救太原以身殉国,可徐某却多苟活了这么多年。”徐锐缓缓说道:“咱们这些将领身受国恩,自当以死报国,可城里的兄弟士卒们,他们还一直盼着张枢密呢……”
旁边的刘锜幕僚魏姜,长叹了一口气。
“是啊,咱们一直瞒着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可不做隐瞒又只会让徐州大乱,相公也甚是难办啊。”
这些日子以来,刘锜为了保证徐州安稳,不仅对外宣称枢密使张浚已经领着人马杀进了楚州,更有刘光世从荆州渡过长江,为的就是将乔冽逼回去,用以解徐州之围。
可是这些话,骗骗普通士卒倒是还能过得去,可又如何能骗过他们这些领军之人呢?
正如李助所料的那样,徐州城内的守军与大周并无仇怨,而他们的家乡西北各路,此时不仅早被柴进牢牢握在手中,而且还在关中杀了田虎与完颜娄室,对于大部分西军将士来说,柴进乃是替他们报仇雪恨的恩人,更难以升起同仇敌忾的决心。
现在徐州未乱,一是因为所有人对刘锜的信任,还有便是他极有先见之明的把完颜活女给斩杀在下邳。
不然的话,现在这徐州城里,只怕早已经火光冲天了……
“报!”
一声急切呼喊把魏姜与徐锐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将军,大事不好。”那士卒连声说道:“进武校尉崔彬吃醉了酒,领着十几个士卒冲进了城东一大户人家,不仅一顿打砸,还闹出了人命……许将军说那是您的人,让您亲自去处置……”
徐锐与魏姜闻言皆是心头大惊,自己二人刚才还在担心,不想这会就真出事了。
“人在何处?”
“都被抓起来了,现在都绑于城东许将军的军法司大营内。”
徐锐与魏姜来不及不多,连忙转身下楼,直往许清赞的大营而去。
……
当年金人第一次南下,已经被降罪赋闲在家的老将种师道大手一挥,几乎让整个西北所有的血性汉子汇聚于他马前,于他一道赴京勤王。再后来,刘延庆、姚古等西北老将才领着正规军赶去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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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为这样,将领士卒去了大半的西北,总得有人补上才行。而这个崔彬,也就是在这时候投身了军营,在徐锐手底下做了士卒。
崔彬,本是陕西道凤翔府一个山头的土匪,只不过为人好勇斗狠,倒是适合在这乱世军前拼个不一样的出身来。
徐锐看着军营内被绑得严严实实,身上还被射了一箭的崔彬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为何犯浑,是少你吃了,还是昧你军饷了?要去人百姓家中为非作恶?”
此时崔彬的酒早就醒了,看到徐锐也深觉对不住他。
一脸光棍的道:“咱犯了军法,您要杀要剐咱们兄弟都认了,说别的还有什么用?”
旁边几个也被绑缚的士卒皆出声道:“对,希望将军给个痛快的,咱们早死早回乡。”
此话一出,让帐内许多看护他们的将领士卒皆是神色一黯。
是啊,死了便可魂归故里了。
徐锐心口有些难受,可许清赞让他自己来,并不是让他来徇私枉法的。而不过就是军中的习惯和规矩罢了。
“如今尔等犯下大错,我也保不住你们。”徐锐叹气道:“还有何遗言早点说完,徐某亲自送你们上路。”
崔彬摇头道:“咱们还能有个甚的遗言?当年跟着您是来杀金人,给刘老将军和西北的父老乡亲们报仇的,可后来呢,女真人成了盟友,您说好笑不好笑?”
徐锐面色一红,下意识道:“完颜活女不是已经被咱们斩杀在下邳了吗?”
崔彬轻笑一声。
“我崔彬虽没读过什么书,可也不是个蠢脑子。刘相公让咱们杀女真人为的是什么别人看不透,我可看得明明白白,他不就是想让咱们给他拼命嘛……”
徐锐没想到这个大老粗能够看得这么远,可还是沉声喝骂道:“不管如何,你们都不应该去残害百姓。”
“我也没想杀人。”崔彬无所谓的摇了摇头:“是那老女人对咱们出言不逊,后来喝点酒便想出口恶气罢了……现在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早知道跟着你们当大头兵这么憋屈,爷爷还不如在西北当土匪呢……”
徐锐等他们说完,见崔彬和那一群汉子已经愣在当场没了言语,长叹一声下令道:“来人啊,给我拉出辕门枭首示众,以正军法……”
……
崔彬的事,不过是此时徐州城内的一个小插曲,可这种事情的发生,却让徐锐这个领军大将,还有刘锜在最信任的幕僚魏姜的心里,都为以后的日子蒙上了更多阴影。
“这是本月的第几起了?”
听完魏姜把事实说完,刘锜淡然的开口问道。
“回大帅,已经是第六起了。”魏姜躬身道:“如果不尽早想办法,以后此类事件,只怕会更加频繁。”
刘锜微微点头,却没有说话。
他不是不知道应该想办法,而是他也无法可想。
如今数万兵马与十几万百姓混居一城,若是平日太平时节倒是也好管控,可是现在,徐州城外大军压境,根本连一点突出重围的可能都没有。这也让士卒心里的那点罪恶慢慢升腾。
人在身处绝境的时候,曾经敬畏的道德与律法,都会在他们某个瞬间显得毫无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