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端着海碗,嘴里的念叨也温柔了些:“一年到头,你什么时候才能抽时间修修凳子?”
小六被爹的胡子茬的又疼又痒,她偏头躲开。
学着爹的语调,说话的牙齿些漏风:“木匠——家里无好床。”
晚上爹娘坐在火炉前守岁,他们拿着火钳话几句家常。火堆里的枯枝便时不时会溅出些火星子,烧竹子的话就会时不时的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而暴露在空气那一段的柴火,会滋滋的冒着被火熏出的细密水泡。
顺着袅袅升起的烟雾,上面挂着十几块黑不溜秋的腊肉,爹说柏枝烤的腊肉是最香的,所以柴火堆里烧的大都是柏枝。小六偶尔会偷偷拿烧火钳夹几根竹子进去,听到那响,爹娘便知道她又皮了。
但春节这几天,小六是不会挨骂的,爹娘说一家人春节不能吵架,不能和人发生矛盾,他们守着这些规则,期盼着来年风调雨顺,日子和和美美。
湖南是烟花爆竹之乡,窗外是漫天的烟火,一朵朵火花在天上高高绽放,流光炸出一声声巨响,夜晚的山谷明暗交替,多美好的夜晚啊。
一方天地,一捧篝火,一片火树银花,还有一户户团圆人家。
初一清晨推开咯吱的木门,整个世界银装素裹。这是冬天下的最大的一场雪,屋檐下倒着冰棱子,白雪压弯了枝头,地上覆了白茫茫的一片。
“今年大雪飘,明年收成好。”这场雪落到了农民的心里,这是一个多么吉利的兆头啊。
穿着圆滚的小六跟着爹娘出门拜年,挨家挨户恭贺:“新年好啊,恭喜发财。”
“新年好嘞。”吆喝声此起彼伏。
大人们消遣时会聚在桌上玩儿牌,大多人虽不认得字,但却一定认得牌上的数,数是大写的汉字,牌身又细又长,这是湖南乡间特有的一种牌——抽福子。
孩子们成群结队的跑去赶牛坪上打雪仗,赶牛坪是村里最平整的一片草地,此时落满了积雪。
第一天赶牛坪开始建军事工程,他们要建一个冰雪迷宫。迷宫建好后,每道沟壑就是一个战壕,孩子们蹲在战壕里,扔出雪球一通乱砸,然后灵活的转换阵地。
小六多了个心眼,她跟在大祥身边,跟着他一定能把别的小伙伴打的落花流水。谁知正是因为树大招风,小伙伴们都集中火力对抗大哥,先消灭最大的恶势力。
小六成了众矢之的,不愿意做活靶子的小兵狠心把将军丢下跑了,大祥骂她比军子还没骨气,在战场上临阵脱逃早就被纠察队枪毙了。
小六已经想好退路了,她要去投靠芳妮儿。
一路抱头鼠窜,她钻进了张诚年的阵地。
她举手投降讨好的笑,但也不要指望诡计多端的张诚年会心慈手软,一个雪球扑面而来,这次最狠,小姑娘被砸的鼻尖都冻红了。
小六的鼻涕流了下来,她吸了吸鼻子。
张诚年显然是在捉弄她,出于隐隐做坏事未得逞的心理:“你怎么不哭?”
“我等过了年再哭。”她很懂事,把爹的话奉为圣旨。
“好姑娘。”张诚年伸手掸落她发梢的雪花,他摊开手,掌心是一颗金色锡箔纸包装的小球:“哥哥赏你的。”
这种糖果包装在村子里很罕见,看上去就十分可口,小六不客气的揣进兜里,生怕他反悔似的。
张诚年的身上没有丝毫战斗的痕迹,身重数枪的小六表示不服:“怎么没人砸你?”
张诚年指着脑门道:“玩游戏,靠脑子。”
那得意的表情仿佛在讽刺小六:可惜你没有。
小六跑之前不忘抓了一个雪球,恶狠狠盖到他脸上。
就你脑子聪明?
......
投靠自然要带着诚意,看着芳妮儿十分嫌弃她的眼神,小六神秘兮兮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黄色的小球:“好东西嘞,没见过吧,芳妮儿,我分你半颗。”
看着小六一副狗腿子献宝的模样,芳妮儿了然开口:“这是诚哥儿家的,他爹买回来的。”
“每个人都有。”芳妮儿从口袋里掏出她的那颗。
最后两人谈拢条件,因为这个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大家都有,所以芳妮儿把一整颗都拿走了。
小六瘪嘴,听说那个是巧克力,入口即化,很好吃的。
连晚上做梦也是那颗黄色的糖果,圆滚滚的一颗一颗都落到了她的兜里,装不下了她拿着麻袋接。
枕巾上流了一条口水,阿娘坐在床边纳鞋底,摇头笑道:“妮儿这是做什么美梦呢?”
新年的时候,村里有一场喜事。诚年他爸不外出务工了,娶了个新媳妇儿安心留在家,听说有后妈的孩子都过的很惨。
不过凭她对张诚年的了解,应该他后妈过的比较惨吧。
快开学的前两天,孩子们倒是很刻苦,挑灯夜战,奋笔疾书。
小六终于打开落满灰尘的书包,翻开沉寂许久的作业,准备死磕了。
一起倒出来的书本里还有一盒金黄色、圆滚滚的巧克力。
梦成真了?
小六舔了一口,唇齿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