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洛此时屈辱地发觉,自己被一句轻蔑至极的笑问给噎住了。对呀,她要是不呢?她是枯荣城“治安兵团”团长,木叶家族的鬼蛾。现在她拒绝了,我怎么办?难道打她吗?
“那你要怎样才肯?”云洛一语出口,立时暗骂自己没用。想不出主意就把话头丢给对方,这架吵得一点气势都没有了。
鬼蛾瞧着云洛手中短剑,思忖片刻道:“让我见见你那些有用没用的,你能赢,就全依你。若输了嘛”鬼蛾又笑,这一回,笑得云洛有些小小害怕。
“输了怎样?”云洛昂着头,倔强道。
“素素怎样,你便怎样。”鬼蛾望向云洛的眼神,越来越像个猎手。
“好!你说的话,可别反悔。”云洛想起素素的模样,心中一寒,却还是咬牙应了。
鬼蛾轻轻勾起一侧嘴角:“别废话,来吧。”语罢竟不抬手,只左脚上前一步,将身子侧对云洛。二人说话间,远处已稀疏地围了六、七人,是些龟公和仆妇,见是“蛾大人”吵架,没人敢劝。眼看就要动手,更没人敢劝。便是连上楼禀报的胆子也无,都怕得罪了她。
云洛心想这“忘月楼”内,应该不会有人偷剑,一时豪气上冲,学着故事书里的样子,左手将短剑缓缓抬到胸前,目不斜视朝左边一甩,连剑带鞘深深刺入墙壁之中。旋即双掌一错,荡起一股劲风,压着尖细的嗓音说道:“请了。”那一刻,她真希望姐姐“云溱”能在旁边瞧瞧自己的英姿。
“无用散人”在江湖上名头甚大,云洛年纪轻轻,技压其师,自负在这“枯荣城”中,不会输给木青儿以外的任何人。不过自己押了重注,也不敢托大,一招抢攻,便是“有用散手”,直取鬼蛾双目。
鬼蛾一惊,当即左掌化刀,斜削对方右腕。眼看切上时,云洛右手以根本不可能的速度一翻一抖,叼住了她小臂与手腕衔接处,食中两指更直接扣在“腕脉要穴”之上。以鬼蛾之能,竟没瞧出刺目乃是虚招。她当然不信云洛敢在“枯荣城”内直接戳瞎自己,但比武过手,只要眉眼给人轻轻扫到一下,便是输了。
云洛叼住鬼蛾左腕后立觉有异,却不撤手,反而气灌指尖死死捏住,将鬼蛾身子朝自己身前一引,借着后拉之势左膝猛提,直撞向她双腿间最柔弱处。这招本是用来对付男人,也不担心会就此把她废了。“无用散手”旨在退敌自保,“有用散手”则招招阴损,全无底限。插眼、撩阴、咬人、吐痰师傅原话:“有用,就是不讲武德”。
叼腕已不对劲,一拉之下更是诡异。鬼蛾的身子竟似没有重量,像只纸鸢一般被自己拽了过来。这一拉一撞,原借的是同一道力,拉扯之力卸了,顶膝的速度自也慢了半分。
鬼蛾凭着以“岚步”身法抢出的半分错乱,将自己修长紧实的大腿喂了进去。“啊”一声痛呼,她拼着大腿受撞,右手拿住了对方左侧腰窝。云洛猛然顶膝,左手自然而然甩向身后,此时根本来不及回救。纤毫之差,胜负已分。
“若岚步修到小影那般,能再早半瞬贴上她腿,刚才那一下根本撞不疼我。”鬼蛾忍着左腿剧痛,心中暗悔平日用功不勤。得了便宜的手右却同时使出自己最得意的“阴风指”劲力,将真气“时缓时疾”地送入云洛腰窝。
云洛刚要认输,浑身骤然麻痒,如千万支鹅毛伸进自己骨缝、脏腑中瘙弄一般。她知此刻一旦开口便会狂笑不止,只得紧紧咬着贝齿,直憋得涕泪横流。叼着鬼蛾左腕的右手,这时反要紧紧抓扶着她方能站立不倒。鬼蛾瞧着可爱,也就任由她扶,抬着手并不撤力。
终于在云洛心下绝望,准备放弃抵抗的前一刻,鬼蛾右手一松,放脱了她。云洛弯着腰,左手扶着刚刚被拿之处,疯狂地喘气。一面调整呼吸,一面用袖子狠狠抹干了快要淌进口中的鼻涕。
“我输了!”云洛娇喘着,语气仍倔强。
鬼蛾又笑,轻轻慢慢地卷起左袖,小臂上紧紧缠着一条比云洛小指还细的黑色“绳鞭”。她就这样当着云洛的面,一圈一圈,懒懒地将绳鞭解开。黑绳之下,露出骇人的斑斓刺青。
鬼蛾一面解着绳鞭,一面享用着云洛的神情变化。
云洛初时还惦着比武之事,心想“果然叼不住她腕脉是这般缘故。”片刻后忽才惊觉,暗叫道:“这这是要打我了?说好输了跟素素一样,那定是不能抵赖,可衣裳若给打破,我身子岂不叫这几个龟公看了去?”她想求鬼蛾换个地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直到鬼蛾将绳鞭解尽,才恨恨地憋出一句:“素素脸上没伤,你可不许打我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鬼蛾再也忍受不住,放声大笑。嘲讽中竟夹着几分天真烂漫,与她孤煞之气全不相合。
“你笑什么笑!”云洛羞愤欲哭。她输得很不服气,感觉特别窝囊。可短剑分明是自己主动甩出去的,对方从没答应过不使兵刃。
“叼住我手那刻,你便赢了。后面的戏都是你自己加的。”鬼蛾敛了笑,语调却再也回不去初时的阴刻。她极想收拾云洛,极想极想,但“木叶家族”的骄傲不允许她在比武时占这种便宜。有时她觉得自己很蠢,怀疑是不是只有自己为家族骄傲,家主却丝毫没这种念头。
云洛瞪着大大的眼睛,不可思议地望向鬼蛾,忽然觉得这个姐姐也没那么可恶:“你是说我赢了?所以你会解了素素的奴籍,对吗?”
“是,你赢了。可你为什么觉得,我有权解她奴籍呢?”鬼蛾不解道。
云洛闻言,神色又转愤怒。鬼蛾抬手止住她话头,继续说道:“我只能把她买了,然后烧了奴契。这事你也做得,干嘛要纠缠我呢?就因为我打她?”
“枯荣城”是个贸易为主的“商城”。只有奴隶,才拥有“按着殷红色掌纹、足印”以明确自己是谁的契约。自由民,反而没有任何用以证明身份的文书。
“枯荣城”的税收,无论“房地”还是“娼赌”,均不针对具体的人。城主府有没兴趣,也没有能力去了解城中每个人“究竟是谁,从哪里来,要往哪儿去”。
云洛听鬼蛾这样说,确知她没耍自己,羞怯一笑,说道:“我以为你能解的,我我银子不够。”
“哼,银子不够不找你爹爹,跑到这儿来敲我竹杠,我一年能有多少薪俸了?”
云洛见事情成了,自己比武又赢,便即恢复了本来的性子,嬉皮笑脸道:“银子算我欠姐姐的,我之后多跟家里讹些,慢慢还你,成不?”
“少废话,请我喝酒!”鬼蛾遇到自己相中的女子,从不肯轻易别过。
“请,这就请。异食居行吗?”云洛说完便有些后悔,方才竟全然忘了,自己在“异食居”打架就是今日正午的事。
“哪里的包房比得上忘月楼清静啊?”鬼蛾拒绝,正合云洛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