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耀祖已经适应了光线昏暗的监牢,但由于天气越来越热,这越来越浓烈的气味,他无论如何是适应不了的。有狱卒从旁边经过,徐耀祖就十分谦卑的叫住,然后说:“兄弟啊,这个王怀忠王县长多久才能醒啊,我实在是受不了这里了啊。”
那狱卒就讥讽他,说:“乡长老爷,受不了也得受哈!我哪知道你说的那些,我不认识王县长李县长的。上面叫我看人,我就看人,上面叫我放人,我就放人”
徐耀祖也知道,这个狱卒说的是实话。但徐耀祖逼闷的实在是不行了,他大声喊道:“可我他妈也说的是实话呀!我受不了这里了,要杀要剐你们就快些吧!”
这时走过来一个老狱卒,老狱卒看看四下无人,塞给徐耀祖一个纸团,老狱卒叮嘱道:“徐乡长,可不能自暴自弃啊!”
老狱卒是个好人,徐耀祖看他眼神就知道了。
老狱卒走后,徐耀祖展开那团纸,上面写到:耀祖吾侄,不幸遭厄,谎报污蔑,均不可认,保重身体,真像大白。莽幺爸!
连莽幺爸都惊动了,看来这事如果仅仅从误会处考量,那是说不通的了。定是有人成心害我!徐耀祖对莽幺爸的记忆,还停留在童年时期。
徐耀祖记得,小时候自己并不怎么喜欢读书,他每天惦记的是,走半天路也要去和封啸天那帮野孩子玩。但父亲却瞧不上封家,说封家门风好勇斗狠,迟早会出大事。目前看,父亲还是有些眼光的。徐耀祖是被父亲硬送到县城的童军学校寄宿的。八九岁的孩子,连个鞋带都系不来,什么都不懂,但什么又都要自己弄,而且只有周末才能回家,真是苦了徐耀祖。所以,那时候,徐耀祖恨死父亲了。但每到周末,就是自己的节日,莽幺爸总会和一个叫清哥的、或是一个叫浑哥的人来接他。莽幺爸身材高大,双臂有力,一接到他,就把他架在脖子上,在县城的街道上快走疯跑,“骑马马”,“放飞机”,“掂肉蛋蛋”徐耀祖就在莽幺爸的脖子上格格格格的笑。那是他最美好的童年!
水至场有三条河流交汇,分别是清水河、黄水河、欢耳河。河流虽说都是河流,却也像人一样,有着不同的性子:清水河清,静水流深黄水河黄,水急漩涡多而欢耳河,河水清浅,总是滚荡着无数小浪花,就它话多,总是哗啦哗啦说不完。张纸火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运,那么一个地方也有一个地方的命运。水至三河交汇,注定了这地面上就会有三条龙蛇相斗。
没事的时候,老百姓就试着给三条龙蛇安名定位。封怀礼,现在的封啸天,封家,算龙蛇之一吧?封家先祖来自陕甘,祖辈曾在妖雾沟淘过金,在干梁子打过猎。儿子辈在军队厮混过,纠结好汉几个。有钱,有地,有枪,且家风彪悍斗狠,有斗劲。应该算!
徐子光,目下的徐耀祖,徐家,肯定也是龙蛇之一。据说,徐家从曾祖时起,每年腊月三十晚上就有一个传统:一家人围着一盆炭火算土地账。土地亩分数增加了,就一人一碗肉吃。若还是土地亩分数没有增加、甚至减少了,那一家人就都没有肉吃了,只有一人一碗白饭,连下饭的菜都没有。徐家就这样经过了一代又一代的励精图治,终于成为水至场拥有最多土地的地主。此其一。其二,有表老爷毛方玺旅长在外周旋,徐家各种事体自然手到擒来。徐耀祖能当上水至场的乡长便是例证。虽说毛如烟死去多年,毛方玺对徐子光也多少还有些闲气,但对于徐耀祖,毛旅长却是十分看顾。有一次,徐耀祖去军营拜访毛方玺,毛旅长说:看到了姐姐的影子!弄得徐耀祖差点更咽。其三,说来就复杂些。虽说“义字堂”舵把子徐子莽已经几十年没有回过徐家,但毕竟一笔难写个徐字。如今,对内可能还有些误会,但若还是一致对外的话,徐家的实力,即使放眼到绵水,放眼到三水,那也是数一数二的豪横。如果徐家不算龙蛇的话,谁还敢算?
另外一家,就比上述二家低调多了。这一则是因为唐绍和唐老爷子本来为人十分低调二则是唐家只有独养女儿唐素月一人。家里缺乏男丁,也没办法激流勇进,只能是退而求自保,低调地过自己的私房日子。但也不能小看唐家,水至场但凡有些坊坊铺铺的,你掰着手指母数数,有几家不是唐家的?唐家糖坊,是他家的吧?唐家酒坊那里产的糖泡子酒,简直一绝,是他家的吧?唐家油坊,是他家的吧?唐家酱园,是他家的吧?唐家碾子,那是他家的吧?唐家货栈,是唐家的吧
唐老爷子关起门来过清闲日子,虽然平时里很少言语,也很少露面,但人家实力在那放着,就等你来评判吧!
正当水至人争论唐家算不算水至三条龙蛇之一的时候,唐家大院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与封徐二家不同的是,唐绍和唐老爷子居住在水至场上。唐家大院靠清水河而建,有一条很长的水榭,房屋向水,背靠后街。院内除了一个场院之外,有不少树木、山石、矮墙、亭阁、回廊。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中式四合院,更像是一个结构奇特的园林。
这天上午雾散时分,唐家大院门口驶来一辆黑色汽车。从车上先下来一个人,敲响了唐家大门的门环。不一会,唐家大院干净整洁的红漆大门“咿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门缝中,唐家年轻的管家唐影探出个头来,从车上下来的那个人十分恭敬地递给唐影两张名贴。唐影接了名贴后,又“咿呀”一声关了门。先前下车的人,和车上的人都原地等待。现场安静祥和,有不少看稀奇的水至人都站在远处,指指点点的闲议论。
唐家大院的红漆大门再次完全打开时,唐绍和唐老爷子和管家唐影一同走出大院。先前坐在车上的人,其实是“义字堂”圣贤二爷之一的张清。张清今次是携“义字堂”舵把子莽爷的名贴专门拜访唐老爷的。张清此时已经下车,恭恭敬敬的站在汽车的旁边。唐绍和急步往前,张清也抱拳作揖,急步往前。两人互相揖礼之后,又简单寒暄了几句,唐老爷就吩咐唐影带路,请张清一行去“临水居”看茶。
“临水居”真是个好所在,是水池中央的一个方亭。此时正是初夏,睡莲如点亮的七色灯盏,红的、紫的、白的、鹅黄的、蓝的,惹眼吸睛,还散发阵阵幽香。坐在亭边,伸手可触及莲花与水。
一个清瘦的丫头摆好茶具后,唐老爷说:“张爷请!”
张清赶紧起身,又向唐老爷深深行个揖礼,张清说:“唐老爷,张清来水至之前,莽爷专门叮嘱张清说,要张清叫唐老爷一声唐幺伯,不可乱了分寸?所以还请唐老爷叫我张清就是了。”
唐老爷马上说:“莽爷那是太客气了,你大名鼎鼎的义字堂圣贤二爷,你叫我唐幺伯?我却对你直呼其名?此理不端!此理不端!”
唐影看二人为了称呼互相谦让,就说:“老爷,张爷,我看张爷就称老爷为唐老爷,或唐先生,而老爷就称张爷为义字堂圣贤二爷。这样的称呼彼此平和,不夸不谦,正好适合二位身份。”
唐老爷说:“义字堂圣贤二爷张先生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