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又问:“来这里多久了?”
“回首辅话,已经二十六天了。”文立万记得高拱问他这个问题已经至少三遍,每次都故意问他叫“文什么万”,每次都问来多久了,大概是想让他时时刻刻牢记“卑微”二字。
高拱冷冷说道:“在内阁干事,要懂规矩。想必张学士已经给你面授机宜了。你要好自为之啊。你去吏部王主事那里取一个文件吧,叫其他人过来听命。”
文立万明白高拱让他去吏部取文件,只是打酱油的事儿。高拱支开他,另叫其他人使唤,说明高拱对他防范心理很重,把他看做是张居正那根线上的人。
文立万很是郁闷地退出来。他并不急于去吏部取文件,站在一棵柳树后,看看高拱使唤其他人到底做甚。
不久便看到另一个被高拱唤去的小官匆匆出去,请了顾命大臣高仪,向高拱办公室去了。
今天张居正去文华殿东厢房给小皇帝讲学,高拱借此机会与另一位顾命大臣高仪密谈,肯定没有什么好事。
文立万迅速绕到高拱办公室后窗下,紧贴着墙壁,竖耳探听高拱和高仪在房间说些什么。
高仪是个老实人,做文渊阁大学士时间不长,加之又是高拱引荐入阁办公,对高拱一向毕恭毕敬。
两个高家人坐定后,高拱缓缓说道:“子象,你也看到了,张居正与冯保交好,内外勾结,几乎要把持朝政,这样下去,必成社稷之忧啊。如果把这二人干脆拿掉,有负于先皇之托,毕竟张居正也是顾命大臣;听之任之吧,眼看皇上年幼受欺,又是不忠。你看怎么办呢?”
高仪并不直接回答高拱的问题,只是很笼统地说:“是啊,正德年初,太监刘瑾弄权,朝纲荒废。天道六十年一轮回,如今又是六十几年了,难道天意是在重演吗?”
文立万屏声静气听着高拱和高仪的对话。原来高拱找高仪来谈话,是要商议干掉张居正、冯保的事。说明高拱已经起意,决定动手了。
文立万暗自思忖:本以为古人都是重德好义的谦谦君子,哪知这些明朝高官一个比一个个狠,没一个是好惹的孙子!
想到这儿,文立万噗嗤暗笑:明代官员哪个年龄不比你文立万大个四百来岁?你小子才是孙子呐!
只听屋内高拱大声叹道:“唉,你是不知道啊,张居正和冯保那个阉人暗地里串通一气,我在阁内说得每一句话,张居正马上就会传话给冯保;宫内有什么事情,冯保也会随时传递消息给张居正。冯保做的那些勾当,总有张居正在后面出谋划策。两人里外策应,狼狈为奸,迟早会把皇上给架空了。你说怎么办呢?”
对高拱的第二次追问,高仪还是不明确表态,继续打太极:“唉,是啊,这如何是好。皇上年幼,如何能识别这些啊!”
文立万在窗外听着两人对话,会心一笑。这高仪忒像他的处长了。每次老总问处长对某事的决策意见,处长总会说:“各有利弊啊,真是两难啊。”
看来不急于在老总之前表态,也是一种官场技巧。
高拱大概觉得这样和高仪说话实在费劲,便懒得再与高仪绕弯子,毅然决然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要上疏皇上,限制冯保权力,否则任其做大,以后将难以收拾,酿成大祸。子象以为如何?”
高仪还是不表态,只是叹道:“高阁老深明大义,真是大丈夫的担当啊。只是这样做凶吉未卜,一旦冯保狗急跳墙,后果难以预测。我不能赞同你这样做,却也不阻止你这样做,真是两难啊。”
文立万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高仪可谓是官场第一太极高手,高拱连问三个问题,都被他化作绕指柔,轻飘飘推走。这种明哲保身和稀泥的技巧,远比他的处长高明许多。
文立万悄然挪步而去。再听也没有什么意思,高拱已经拿定主意要向冯保开刀,高仪是否赞成并不重要,只要不反对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