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洪武十七年冬,应天府。
此时才是五更天,寒风呼啸,金鸡尚未啼鸣,天黑得乌漆一片。
太和门外已经齐刷刷跪满了人,头戴乌纱,身着朝服,抖抖嗖嗖行着一跪三扣头礼。
朝服鲜亮的红色与周围巍峨宫墙,在黑夜中格外显眼,无不展露出新王朝澎湃的活力。
细细一看,气势如虹的人群里,藏着一个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官员。
江廷玉身着青色朝服,有气无力地学着前面那个五十多岁老臣迟钝的磕头动作,宛如后世叛逆初中生跳广播体操。
懒散,无力。
等第三个头叩完,他再也没有抬起头来,整个人半身与皇宫冰冷的青砖贴合,过了会发出悠长呼吸声。
漆黑的夜,成功将他的行为隐藏。
没过多久,一道厉声骤然在人群中响起,惹得周围官员们纷纷侧目而视。
“你,在哪当差的!”
说话的官员身着红色麒麟服,手持纸笔,满脸威仪。
他乃是掌管纠察百官仪态的佥都御史沈则立。
当朝正四品官员!
佥都御史的问话,无人回应。
沈则立手中毛笔蓄势待发,眼睛瞪得老大,因睡眠不足而充血冒着红光,如同追寻到食物气味的乡间野狗,正色道:
“早朝时竟敢窃寐,放朝仪于何处,视陛下于何处!”
周围官员一听,纷纷面色大变。
当今圣规定。
诸多官员无论品阶,早朝时不可咳嗽,不可吐痰。
甚至连走路步履气息都不能重,对仪态简直要求到严苛。
曾经就有一位官员,早朝时溺尿失态,挨了足足二十大板。
从此往后,官员们为了早朝防止憋不住三急,又多了一项小技巧——空腹朝。
而现在有人竟敢在早朝之时睡觉...这可是大不敬啊!
吏部给事中王和硕,用胳膊狠狠戳江廷玉的腰间,轻声呼唤:
“廷玉,廷玉!
快醒醒啊廷玉,御史大人喊你!”
王和硕长得肥头大耳,偌大的朝服也挡不住他那葫芦似的圆滚滚肚子,手脚到是十分灵活,戳的速度极快。
江廷玉被戳到软肋,身子猛然抖了个激灵
“娘的别动,让老子再睡会!”
他懒洋洋抬起头,眼睛还闭着,微微打开一条缝迷茫环顾四周,说完后,又沉沉把头给埋了下去。
这次,他彻底连叩拜的姿势也没有摆,直板板躺在地。
沈则立怔了怔,显然没料到江廷玉会这样做。
看清了是谁,他稍微抬了抬眉毛,旋即正声道:
“户部给事中江廷玉,早朝期间失仪,等等去面圣解释吧!”
周围官员不禁怜悯起江廷玉来。
照理来说,沈则立对官员早朝失仪这件事,有直接处决权,打个几板子也就过去了。
可他让江廷玉去向皇解释,显然是有私心在里面。
沈则立是淮西一派官员,而江廷玉是在野党,有传言说他是浙东一派。
淮西和浙东两派十几年来势如水火,虽说浙东派首领刘基坟头草都已经三丈高,其他死的死,告老的告老,已经不成气候。
但斩草要除根的道理,淮西一派官员心里很清楚。
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任何有可能对他们形成威胁的人,统统除掉。
江廷玉头依然埋着,用模糊的声音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土地对于我等臣子而言,与陛下无异,我这是在拜服陛下威仪龙息。”
沈则立一听,吹了吹胡子,这是哪里来的歪门胡语!
这一块官员都是七品八品,自己一个正四品御史可谓是呼风唤雨。
见到江廷玉胆敢顶撞,沈则立当即火冒三丈,一边在纸记录一边道:
“狂妄!
依大明律法,臣子早朝不严者,轻者罚俸,重者仗责,你早朝窃寐,砍了头都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