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府上下见惯大场面,此番出行不过小菜一碟,看似人多事杂,实则有条不紊,不多时便收拾妥当,整装待发。
柳家众人一直在前面等候,得到贾琏派人通知,柳湘莲当即命令车队出发。他平时出行虽不乏护卫,但并不轻易亮牌子让行人避退。实际上卸任钦差后,作为京官也没什么牌子可亮。
荣府就完全不同了,不说动辄封闭宁荣街,这一路往城外行去,早有人在前路打着荣国公府的牌子清理道路,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得知消息后也派出人手维护秩序。端是声势浩大,威势逼人。
因有贾母八抬大轿限速,荣府队伍行进缓慢,柳湘莲着实不耐烦。于是在城门口处向贾母告了辞,借口提前过去准备场地,带自家人先行一步。
贾母心里明白他何故如此,故而只嘱咐“路上稳当些,莫颠着了”,便对他放行,另吩咐贾琏送一张荣府帖子给他,以便同北静王府沟通。
柳湘莲没有拒绝,接下帖子谢过之后转身离开。
京师附近路况尚可,驿道平坦,马车行动无碍,兼之柳家马车质量极佳,加速之后很快将荣府拖拖拉拉的队伍远远的甩在后面。
出城后湘云便趴在车窗口贪看田野景色,兴味盎然,满心欢喜。忽发现柳家队伍越行越远,显然两家要分开行动,顿时傻了眼,面色焦急的冲同车的黛玉和宝钗惊呼:“不好!柳哥哥撇下咱们先走了!”
黛玉听了忙凑近窗口去瞧,见果然如此,不禁微恼,转过头却一脸顽皮笑容:“他走他的,云儿你急什么!”
湘云早气的红了脸,胸口起起伏伏:“能不急么!我听说去香山足有几十里,就咱这乌龟爬似的,要走到猴年马月呢!等咱们到了,柳哥哥秦姐姐他们把该玩的都玩过了,咱们怎么办?不是白来了么!”
见她气的不像样子,宝钗温婉微笑,拉着她的手轻拍,柔声安慰:“他们玩他们的,我们玩我们的,哪里就用得着急成这样儿!”
湘云圆润白皙的小脸胀鼓鼓的:“宝姐姐你也糊涂!且不说柳哥哥肯定玩的有意思,即便我们自己玩,也得有时间呀!按这速度,到了之后吃顿饭不就该回了么?”
眼见宝钗笑容不变,丝毫不以为意,湘云气的甩掉她的手,扭头道:“不跟你们说了!我真是白操心!”
黛玉心念一转,眸光灿灿,鼓动道:“趁着他们还没走远,云儿你何不骑马追上去?”
湘云回头瞪着她嗔道:“林姐姐尽会说笑!我何曾学过骑马?有人教么?何况我自己追上去像什么话?那些仆妇最会鼓唇弄舌造谣生非,无事都能说出事来,传回家里还不知说成什么样儿呢!”
说完,眼睛通红,泫然欲泣。
宝钗知她在家中过的不甚如意,对此番出游极为期待,眼看着要落空,自然大失所望。
念头一转,宝钗心生一计,揽住湘云开解道:“云儿莫急。咱们虽行的慢,想来午前定能到。不妨先痛痛快快玩个小半天,然后姐妹们一起佯作不满,向老太太告状说柳二郎敷衍怠慢咱们。老太太定叫他给咱们补上一场,再带咱们出来玩,岂不更好?”
“真的?”湘云先是半信半疑,再凝眉一想,似乎的确可行,老太太还是比较容易忽悠的。而且柳哥哥平时待姐妹们关怀备至,亲兄长也不过如此,知道姐妹们不满,多半会应下。
想到此处,湘云顿觉柳暗花明、云开日现,兴奋的抱着宝钗大笑道:“还是宝姐姐有法子!”
黛玉冷眼瞧着宝钗故意出馊主意给柳二郎捣蛋,一面心里大快,一面又为之不平——凭什么这么欺负柳哥哥!好人便该没好报么!
她瞥了宝钗一眼,蹙着罥烟眉对湘云冷笑道:“云儿,我也曾听你说柳哥哥待你甚好,你便是这样回报的?故意算计他,让她吃老祖宗的挂落?这岂不是什么心什么肺么!”
湘云正欢喜着,乍闻此言如似遭了雷劈,脸上笑容瞬间凝固——是呀,我怎么能骗柳哥哥呢!
……
另一边,柳家车队行进速度很快,半晌午时已近香山。
遥见漫山遍野霞光艳艳,殿宇巍峨隐约山间,众女心情愉悦,愈发欢声笑语起来。
不料尚未行至香山脚下,数里地外就有人在路上设卡拦截,禁止行人通过,驱走了不少欲登山入寺的游人,惹来怒骂连片。
不用想,这自然是北静王府的护卫提前过来清场。
柳湘莲懒得向他们递送荣府帖子,何况顾及小姐妹们的身体状况,本也没想着登山入寺。
于是转道绕过,带人四下搜寻合适的扎营地点。
却没想到他们不入山也不行,数名王府护卫竟然走上前来想驱离他们。结果走近了方才看到,这支看似寻常的车队除了有数十带刀护卫外,竟还有百来名武装兵卒远远的在后跟随。
对方身份不明,但显然也不是好惹的,王府护卫不敢强行驱离,又因见柳湘莲过分年轻,只当是哪家公子出游,便居高临下冷冰冰吩咐道:“今日寺中有王府贵人,你等不可擅自登山入寺!否则后果自负!”
其实这会儿王府的主子们都没来呢,护卫先行清理闲杂人等罢了。
见对方出言不逊,毫无礼数,柳家护卫无不面色忿然,手按刀柄,齐齐怒目而视,大有拔刀砍杀一场的架势。
王府护卫平时嚣张惯了,陡然见了此等情形,都不禁心头一颤。
刚发大言也不好意思认怂后退,领头的小头目壮着胆子喝道:“北静王府办事,你等想做什么!”
柳湘莲安坐马上,岿然不动,目光清冷,面无表情,对那小头目寒声道:“北静王府好大的威风!烧香拜佛,封寺也就罢了,山外几里地也敢封?我倒要问问,这是你家王爷的意思,还是你自作主张、自行其是?”
这一年历练颇多,现又官居高位,本就底子不错的柳湘莲举止言谈更加气度不凡,威势自生。
见对方不仅丝毫不惧北静王府,且有质问之意,王府护卫不禁傻了眼。
说起来这等“周密”安排不过是陈年“旧例”,国朝定鼎之初武勋家族何等跋扈?出行自是威仪赫赫。一代代传至今日,无需主子吩咐便会照旧办理。可真要论起来,如此行事的确没有道理。
王府护卫也不是傻子,既然对方强硬,那自己就软些,没必要针尖对麦芒。
那小头目退一步说道:“公子勿恼,适才只是提醒,寺院之外请自便。”
说完也不待柳湘莲回话,径自转身带人离去。
自家二爷几句话便叫对方吃瘪认怂,败退而走,一众柳家护卫哈哈大笑,颇感得意。
柳湘莲心下暗叹,贾府并非个例,勋贵之家皆是如此,世袭之制为祸甚大,不得不除!
当下继续带人查看,最后选了一处视野良好,可观山景,又靠近水潭的位置,开始设置营地。
香山上自古泉水甚多,久负盛名,元代重修寺院时曾易名“甘露寺”即是一证。
这些泉水从山上流下,先被寺院所用,多余的汇聚在山脚低洼处,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水潭湖泊。
如此一来,湖光山影,景致倒是更佳了。
柳家马车停到选定的营地附近,众女下车,彼此牵手拉扯,肆意观赏山光水色,兴奋的指指点点。
柳湘莲则带着几个小厮丫鬟,还有小舅子秦钟,张罗着搭设帐篷、铺设地毯、摆放矮几、摆设炊具等。又命人将一应玩物,如风筝、鱼竿鱼饵、叶子牌等从车上搬下来。
眼瞧着他指挥这个、呵斥那个,甚至撸起袖子亲自动手干活,忙前忙后不停,诸女皆感好笑。
尤三姐一身红裙,俏丽非常,调皮笑道:“你们瞧他,简直像个没长大的顽童!要是皇帝见了他这副模样,也不知还放不放心让他去练兵,可别练出来一群贪玩的捣蛋鬼!”
香菱跃跃欲试道:“我去帮帮二郎!”
秦可卿却出言阻止:“说好了是带我们出来玩,活儿自然他干,香菱你也别太心疼,累不坏他!”
一时把香菱说的腮红脸热,跺脚娇呼:“姐姐!谁心疼了!”
诸女伫立水畔欣赏风景,清风拂动彩色裙摆,鬓发亦扬扬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