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树如翠,落叶乘风旋转,落入水桶中。
陆宇坐在台阶上怔怔地看着绿叶在水中带起涟漪,缓缓扩散。
绿叶上脉络错综复杂,一如陆宇此时心头的思绪错综复杂。
咳嗽声自背后响起,只见一位身着皂衣,腰间系着蓝色丝涤的黑脸老汉从背后的堂屋中走出。
老汉默默地坐在陆宇身边,抽出别在后腰的旱烟,从荷包里抠出一点烟丝放在烟锅里,再用大拇指压实烟丝。
陆宇则下意识地摸出火镰,陌生又熟稔地给老汉点燃烟丝。
老汉深深地砸了一口烟枪,任由辛辣呛人的烟气在肺中转了一圈,这才缓缓吐出浓烟,转头对陆宇说:“怎么,还想着去书院的事?”
陆宇并未作答只是点了点头。
“让你一个双手不沾阳春水的读书人做贱役确实不妥,可你十岁便是童生,十年寒窗苦读,现如今还是个童生。
十年又十年……玉凤这般年岁,难不成还要再等你十年?
再加上玉凤这孩子不小心捅破你的身份,瞒是瞒不住的。
眼下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你不要怪她。”老汉沉声说道。
陆宇脑海中似乎有断断续续地回忆涌出,开口道:“不过是大梦一场,很多事,我都已经忘了。”
“忘了就好,忘了就好。”老汉笑着锤了一下陆宇的胸口,似乎放松了许多,“张主簿跟我说了,人读太多书,就会一根筋,钻牛角尖,把读书当成命根子。
咱们偌大的仓平县城,有几人金榜题名?”
陆宇无心听他多说,老汉却仍旧自顾自地数着。
“周家周童生为了读书,不光变卖家产,更是连娘子都跟着卖了祖屋、三亩薄田、还有家里的黄牛,如今他娘子为了他俩的吃食,回家被哥嫂当成牲口使唤。
周童生除了指着天怒吼,天报之,天报之,还能做什么?
就连帮自家娘子牵头牛,都被牛给踢伤。
哎,若是周童生不把读书当成命根子,周家此时也当是殷实人家,不至于落得这步田地。
陆宇,玉凤一介女子做捕快已经遭人笑话,老夫也老了,以后这个家还要你来撑着。”
老汉一口气将烟锅中的烟丝吧嗒吧嗒抽完,随手在鞋底磕了几下烟锅,这才起身拍拍陆宇的肩膀转身进了堂屋。
老汉从堂屋中取来长刀跨在腰间,又捉着二指粗细的铁链缠在胳膊上,匆匆离开。
木门发出一声杂音被老汉关上,陆宇的眼神也由空洞木然变的活络起来,眼珠转动间打量着这座陌生的小院。
一道两进的小院不大,地面铺着青石板,偶尔能看到零星地青草从缝隙间钻出,门楣不大,甚至有些老旧。
老汉临走前特意关上大门,门边上放着的不是寻常铁质农具,而是几柄半人高的兵器。
这些铁质兵器陆宇都看过,都平平无奇,至少当不起精良二字。
就像门边上这杆长枪,枪尖上不知道有多少豁口。
陆宇随手拿起一根废旧的枪头藏在袖子里,转身进了堂屋。
堂屋不大,陈设说不上简陋,但也就那样。
一张黑黢黢地方木桌上有只粗瓷大碗倒扣在盘子上,旁边则是三支豁口的粗瓷茶杯,茶碗旁边放着老旧的茶壶,壶身朝向内里一面,瓷面坑坑洼洼,磕碰掉了几块。
桌下也放着三枚茶杯,显然是跟桌上是轮换着用的,只要桌面上缺口的茶杯不坏,主人就不会用这几枚茶杯。
“三口人。”陆宇眼神微动,忽然皱起了眉头。
“老汉、玉凤、还有陆宇应该是一家人,问题是陆宇是谁?我又是谁?”
一条肥壮的黄狗从院子墙溜达过来,绕着陆宇转了一圈,见陆宇没有理它的意思,便熟练地躺在地上打滚乞食。
陆宇低头看了一眼黄狗,掀开粗瓷碗,盘子里除了两个略微发黑的杠子馍空无一物。
陆宇随手将杠子馍撕下一半丢给黄狗,黄狗一口叼住馒头,扭头瞅了一眼陆宇,便叼着食物跑出门了。
倒上一杯开水,陆宇没有去看水中长发飘飘的倒影,刚才他在水桶边就已经震惊过了。
陆宇揉揉太阳穴,只觉得有些头疼,丢下半块馒头便准备养精蓄锐。
既来之则安之,想那么多没用,先睡饱再说。
眼下这些事,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只有休息好才有精力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事。
虽然刚考上警校,陆宇却已经将临危不惧,遇事不乱这几个字刻在骨子里了。
回到房间,陆宇摸着麻布床单,虽然破破烂烂还有补丁,却很舒服,床上的被子也是如此,不像地上那床被子那么单薄。
陆宇一怔,疑惑道:“这是分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