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蓦地心悸,不自觉挣扎起来,背脊突然被人按住,听得一个阴戾声音道:“再乱动,就把你丢下去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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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子敲过三下,边防官急匆匆叩响了都护府的门。
沈必昂这几日忙着军情,日日要到丑时才合衣躺下,闭上眼没多久,就听到规律的敲门声,接着是边防官小心翼翼来报:“城外荒林惊现北越骑兵,边防将士已将其击退,下官派人将林子围了起来,还请都护亲自勘察。”
沈必昂低声“唔”着,手撑着头坐起来。
棉雾轻手轻脚进来,取下衣架上的锦袍,服侍他穿上。
沈必昂眉目平和,只眼下乌青明显。
棉雾忍不住抱怨道:“边关真是乱的不像话,大人才刚睡下,又要动身,等回来怕是五更了,连觉都睡不安稳。”
“无妨。”沈必昂淡淡应了句。
边关军情紧急,丁点风吹草动皆不能放过,上任这几年,他从未睡过一夜天明的好觉,脑子里仿佛绷着根弦,稍许动静都能吵醒他。
穿戴整齐后,他朝边防官颔首,无波无澜道:“带路”。
荒林里火光蒙蒙,士兵点着火把,驱赶暗处的野兽。
边防围起来的地段,狼藉一片,到处是脚印、马蹄印、断枝碎石,还有少许布料散落,像是被兽类疯狂撕扯过。
边防官着人将散乱的布料收集起来,摊在地上。
有些浸了软泥,脏污得看不清楚,但大致能分辨出形制、绣工,针脚细密,暗纹细致勾勒,仿佛是芍药花的图样。
南梁皇室崇尚牡丹,谓之国色天香,雍容华贵。
上行下仿,京城的女子皆爱着绣有牡丹花的衣裳,唯独顾云盼,嫌弃牡丹美的四平八稳不甚突出,偏喜欢芍药的浓郁艳丽。
他与顾云盼的初见,正是在国公府的赏花会,隔着远远的假山湖石,一眼分辨出她那身非同旁人的亮色,嬷嬷追着要她换身沉稳端庄的,嫌芍药绣案过于妖艳。
她犟着脾气,回嘴道:“妖妖艳艳怎么了,我就喜欢妖妖艳艳。”
意气盎然,通身骄纵,的确像芍药花开般,热烈绚丽。
“都护?”沈必昂目不转睛盯着布料,边防官推测他认得衣物的主人,开口道:“这身衣裳是南梁形制,且做工精细,莫不是郡主……”
“传令下去,明华郡主遭逢西狄人抢掠,为保南梁名节,宁死不屈。边防官兵赶去时,野兽横行,郡主,尸骨无存。”沈必昂敛眸,眉目微垂,指了指布料,“将这些收集起来,快马送至京城。”
边防官一愣,犹豫道:“不再找一找,兴许郡主她还活着。”
沈必昂背着手,望向林间深处,语调低沉:“此处獒犬出没,衣裳碎至如此,边防官真想让在下找到她面目全非的尸骨么。”
边防官当即缓过神,明华郡主被长公主宠了一辈子,最后落到这个境地,就算找回来,大概也被啃得剩下骨渣,送回去,那不是戳长公主心窝子嘛。
“是,下官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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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北淮带着一队人马赶回时,天已蒙蒙亮。
顾云盼被颠得神魂出窍,浑身疼到麻木,神思仿佛游离在外,未曾缓过来,就被解北淮丢了下去。
肩膀触到地面的那一刻,连痛觉都消失了。
只睁着眼,任由泪水留下来。
她其实不想哭的,可是身子骨一点都不听话,腿或许是断了,手可能也是。
解北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寻死、下毒、逃跑,倒真是诡计多端,还有什么招数?”
顾云盼心头冷笑,擎着余光瞧,深烟绒斗篷虚披在他身上,蟹壳青的晨光直落落射下来,将他面容间的戾气照得一清二楚。
一瞬间,她觉得,解北淮同那些张牙舞爪青面獠牙的野兽没什么区别,都是阴恻恻的,在等着她死。
“说话。”
解北淮漠然,顾云盼就静静躺着,一动也不动,可那低垂的眼,却总让他觉着在酝酿什么。
顾云盼恍惚又想起这些天的遭遇,生与死在眼前擦肩而过,她的骄傲、矜贵,全被踩在脚下,委屈抑制不住地爬上心头,积攒着,凝聚成最强烈的愤恨。
她明白再次被抓,下场只会更惨,连求生的意志都无所谓了,只想狠狠发泄一通。
“南梁边防森严,你带兵踏足,不出半刻,都护府必然出兵。届时北越休想全身而退,只要我还活着,一定会想尽办法报复,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说完,顾云盼抬起头,直直看向解北淮,眼里尽是嘲弄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