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衣带诏上的那几个名字,刘协目光幽幽,满朝公卿,皆为汉禄养之,然而当曹操踏足宫闱,逼杀贵人,凌天子如凌猪狗,竟无一人发声。
众臣依次出列,向天子奏报自其离开许都之后,许都连日的政务举措。刘协知道这些事定然早已为荀或处理妥当,此刻报于自己来听,无非是走个过场,已宣示朝廷大权,由天子而生。
认真听完,刘协对众臣道:“卿等在朕离都之际,忠于职守,使朝廷运转无碍,朕心甚慰。”
本就是走个过场,如今过场走完,又得了皇帝夸赞,众臣听出了天子话语中掩饰不住的疲惫之感,纷纷知趣的告退。
待众人都走,荀或向天子道:“陛下,徐州反了。”
刘协一愣,荀或道:“张翼德以小沛之兵来援许都,因无粮故向徐州大户借了一回粮,如今徐州城内已然立起了袁字旗帜,不复位为汉家城池。”
刘协听了,不由怒道:“如今张飞何在?”
荀或把从张飞亲随处听得的张飞与张郃间交战过程说与刘协听后,道:“如今张翼德正在刘备府中养伤。”
刘协听了,不由皱头一皱。
荀或看在眼里,问天子道:“陛下,可是张飞与刘备有何不妥之处?”
刘协叹道:“并非如此,只是文若言及张飞受伤,令朕不免想到文远、文则皆身负重创,军中无将呐。”
荀或沉默,片刻后道:“徐州城高粮盛,臧霸虽跨青徐,毕竟不曾膺服,朝廷诚宜选派军将往徐州一行。”
刘协道:“朝廷方经大战,兵士急需休整,此去徐州,怕未有必胜之势。”
荀或看着忧虑的天子,道:“可陛下若是放任徐州糜烂,则一旦袁绍兵入徐州,则青州亦不能保,到时袁军以疲军之法袭之,则朝廷必然难以应对。”
刘协想了想,道:“此次徐州乱事,乃是何人掀起,陈汉瑜、陈元龙父子在干什么?”
荀或道:“人心向背如此,陈氏父子侧身其中,只怕未必做得了主。”
刘协叹道:“中卫军皆是骑卒,本就不擅攻城,穰城新破,长沙甫降,仍需云长在彼震慑,此刻若讨徐州,只有仰仗孟德所部之力…”
话说一半,这时张原门外禀报道:“陛下,豫州牧刘备求见。”
“刘备?他此刻来干什么?”刘协皱了皱眉,和荀或对视一眼,朗声道:“宣玄德进殿。”
进了殿门,刘备跪于阶下,恭敬道:“臣参见陛下。”
刘协看着刘备,这个在荆徐之地潜伏渊下十余年,终于身登大宝,不居人下的男人,微微一笑,道:“玄德平身。”
刘备谢恩起身,刘协道:“玄德此来所为何事?”
刘备道:“臣闻袁术已死,江淮已平,特来为陛下贺。”
这时君臣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一撞,刘协看着坦然自若的刘备,忽然道:“玄德这些日子,养气功夫又见长了。”
刘备道:“陛下容禀,臣非能养气,实是心绪平顺,念头通达,无所伪装而已。”
“念头通达,无所伪装。”刘协咀嚼着刘备的回答,想着历史上刘备投陶谦而得其徐州,降吕布复献言可杀,归曹操又雷起箸落,入荆州能见信于表,赴益州却夺人基业,这才有了其人在曹丕代汉之后,等皇帝位,延续汉祚。
说来刘协对于刘备并无恶感,甚至于隐隐还对其多有好感,毕竟当自己这个正统汉天子,受魏山阳公之后,若无关羽荆州之败,汉室便由刘备中兴也未可知。虽然如此,刘协此刻对于刘备还是颇为警戒防备,只因帝王权柄在手,很多事情已经与好恶无关。
微微点了点头,刘协道:“玄德为贺朕而来,如今朕已受玄德之贺,玄德若是再无他事,便可退下了。”
刘备道:“陛下自去岁冬十二月以来,武功之着,为历代帝王所罕见,方有今日汉室中兴有望。臣虽不能称宗室,仍请为陛下分忧,为汉室之兴献力。”
刘协忽然一笑,道:“玄德所求为何?”
刘备抬头,再次与少年天子的目光在空中相触,望着天子黑如点漆的双眸和浮于表面的笑意,刘备知道,接下来的回答是自己最后的机会,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或许今生刘备,便只能是豫州牧刘备了。
刘备道:“臣惟愿斑斑青史之上,言及陛下中兴伟业时,有刘备世家居于其中。”
刘协继续望着刘备,道:“未知玄德以何为始,谋世家之基?”
刘备道:“朝廷虽得徐州之地,未得徐州人心,故不得不割青徐以兴臧霸之势,令其为朝廷藩屏,同时羁縻徐州。如此青徐皆不能为用,故丹阳精兵,遂成绝响,臣愿为陛下牧守徐州,广益徐州之粮,再现丹阳精兵。”
刘备此言一出,荀或面色微变,忙向刘协使了个眼色。
刘协沉默良久后方道:“玄德可知,翼德不受朝廷之令,私由小沛南下,又强行纳粮于徐州,如今徐州之地,已然反了。”
刘备感受着天子若有若无的杀气,却毫不惊慌。当张飞为荀或送入自己府中养伤时,他从张飞亲随口中得知张飞曾征粮于徐时,便预想到会有此种情况。
于是刘备向刘协道:“臣曾治徐州数年,亦有故旧在彼,今臣请领翼德本部军为陛下讨平徐州,以赎翼德之过。若不能讨平,臣甘受军法之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