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本寺七十二绝技,均分‘体’、‘用’两道,‘体’为内力本体,‘用’为运用法门。这每项功夫都能伤人要害、取人性命,凌厉狠辣,大干天和,是以每一项绝技,均须有相应的慈悲佛法为之化解。
例如拈花指、多罗叶指、般若掌之类的上乘武功,每日若不以慈悲佛法调和化解,则戾气深入脏腑,愈陷愈深,比之任何外毒都要厉害百倍。
如萧居士这般高深内功大成之人,虽然通晓绝技应用法门,可以如臂使指,但如不存慈悲布施、普渡众生之念,终不能消解修习这些上乘武功时所中的戾气,旧患消除,新患而生,终难得解脱。”
顾朝辞忽道:“所以你身怀不世修为,却愿意在少林寺中做一个没有位份的服事僧。
只因在你心里,天地万物、世俗虚名皆为过眼烟云。而这些东西,只要你想要,随时都能拿回来,一切都在你心中。”
老僧没有直接回答,却无疑已是一种回答,接着道:“这道理本寺僧人却也并非人人皆知,一个人武功越练越高之后,禅理上的领悟,自然而然会受到障碍。
在我少林派,便叫做‘武学障’,与别宗别派的‘知见障’道理相同。
要知佛法在求渡世,武功在求杀生,两者背道而驰,相互克制。
只有佛法越高,慈悲之念越盛,武功绝技方能练得越多,但修为上到了如此境界的高僧,却又不屑去多学诸般厉害的杀人法门了。”
少林众僧点头道:“得闻老师父一番言语,小僧茅塞顿开。”
就是天下群雄也明白了,少林寺几百年来为何没有身兼七十二绝技的人,一方面是修为不到,另一方面则是不屑。
顾朝辞也很是认可,以他的内力修为,若去学少林寺七十二绝技,只要愿意,就能做到,但他不会如此,非不能而是不屑。
那老僧又道:“本寺之中,自然也有人佛法修为不足,却要强自多学上乘武功的,但练将下去,若非走火入魔,便是内伤难愈。
本寺玄澄大师一身超凡绝俗的武学修为,先辈高僧均许为本寺二百年来武功第一。但他在一夜之间,突然筋脉俱断,成为废人,那便是为此了。”
玄慈、玄难等僧同时跪倒,说道:“大师,可有法子救得玄澄师兄师弟一救?”
老僧摇头道:“太迟了,不能救了。当年玄澄大师来藏经阁拣取武学典籍,老衲曾三次提醒于他,他始终执迷不悟。现下筋脉既断,又如何能够再续?
其实,五蕴皆空,色身受伤,从此不能练武,他勤修佛法,由此而得开悟,实是因祸得福。众位大师所见,却又不及玄澄大师了。”
玄字辈僧人齐道:“是。多谢开示。”
顾朝辞则在寻思,自己倘若愿意出手,以先天功一阳指给他推拿续脉,能否将玄澄给治好。
那老僧自然不知顾朝辞的想法,两手轻一挥袖,说道:“诸位请起。老衲在少林寺供诸位大师差遣,行此大礼,如何克当?”
玄慈等僧地处高台两边,足有二十多位,只觉各有一股柔和的力道在手臂下轻轻一托,身不由主地便即站起。
这老僧远隔数丈,只一拂袖,就将他们抬了起来,都感惊异不止,心想这位老僧身具如此广大神通、无边佛法,莫非真是菩萨化身?
顾朝辞见了这一幕,也是骇然不已,心道:“这甩袖的力道准头,我也能办到,但以长袖拂出,同时抬起这多人,我就不能如他这般恰到好处了,看来此人内力之精纯,我是大有不及了。”
但又一想:“他内力再是厉害,但已年迈,体力、心力自然衰弱,如何能有我持久,真正动起手来,未尝就输!”
顾朝辞心中思忖,却是目沉如水,身形沉稳,幽幽说道:“老禅师恐怕已有许久,未曾真正出手过了吧?”他声音冷厉异常,暗含肃杀之意。
老僧目光一转,凝注他道:“那只因已有多年,未曾遇到值得老衲出手之人。”
这一句话尽显傲气,但没有人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就连顾朝辞也不例外。
顾朝辞嘴角勾勒出来一抹笑容,缓缓道:“现在呢?”
老僧合十,微微一笑道:“今日能遇上居士,也是老衲平生之幸。”
这句话一说完,他整个人忽然就像变了另一个人似的。
他身上也许什么也没有改变过,既没有改变过他站立的姿势,身形仍瘦似一竿修竹,也没有其它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可是他的人却已变了。
最先变化的就是他的那双眼睛,他本来就像是一个看破红尘的智者,目光中透着智慧,温和而平静,可在这一瞬间,他的眼睛却变得如仿佛万年寒冰,目光变得如刀锋般锐利。
顾朝辞也注意到了老僧的那双手,这双手虽然苍白,干燥,枯老,已长满了皱纹,但这也许是天地间最可怕的一双手。
没有人能想象得出,一个老人的手竟会如此的稳定,稳定得可怕,他只凌空这么一托,只怕以数千斤的力道,也难撞动分毫,就仿佛是凝结在了空中似的。
而这一刻,顾朝辞忽然就感觉到了一种逼人的寒意,一种接近于死亡般的寒意,这股寒意,他知道,既来于外力,但也是来自于自己内心深处。
若换成了别人,只怕早已无法忍受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已然发狂。
但顾朝辞一身神功,岂同等闲?他的目光在收缩,也在缓缓地移动。
这时老僧还是未动,甚至连一根手指头也没有动过,可顾朝辞忽然就感觉到了一股强力气流逼了过来,沛然浑厚,前所未见。
顾朝辞平澹如水的眸子里,不禁生出了一丝佩服之意,说道:“顾某能有幸领教神僧高招,实感运道不小。”
他襟袖飘扬,九阳神功心法随心而转,身子凝如江心磐石,伫立激流之中,任由对手气势张扬,从他身边一一掠过,身子俨然虚无幻影。正是那句“你强任你强,清风拂山岗,你恶自你恶,明月照大江!”
老僧手足不动,身子轻摇轻晃,形似一竿修竹,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他知晓顾朝辞内力虽深,但限于年岁终不及自己功力精纯,可见其手段如此高明,也不禁笑道:“顾居士神功无敌,老衲身在世外,也是有所耳闻,果然名不虚传。”
两人嘴上打着机锋,但周身气流涌动,你来我往,气劲一时间充斥高台,可无声无息,但高台上起伏震动,青石台板与顶梁巨木之间,发出“吱呀呀”的呻吟。
少林诸玄均被一股灼热气流,逼到高台边缘,各自运功相抗。
……
不知过了多久,这两道静立的人影,还是静静而立,两人之间没有刀光剑影,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声音,仿佛所有的生命都已忽然消逝,就连天地间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压抑,这股难以形容的压力,似乎要将少室山的每一条生命都摧毁。
但两双迥然不同的眼睛,眨也不眨,还在默然相视,似乎想要从彼此的眼睛里,找寻出一丝破绽。
少林诸玄身在外围,都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玄慈与萧远山重伤未愈,更是与几位少林玄字僧下了高台,台上的有些人都不禁感到双腿发麻,那顾朝辞与老僧承受的何等压力,可想而知了。
老僧虽然身上自始至终,也没有发生一点变化,但顾朝辞感觉的很是明白,对方气势越来越沉,如山如城,仿佛蕴含了摧山断流的大伟力。
老僧同样能感受到,随着双方气势攀升,自己怎样增强,顾朝辞的神气也是越发强劲,仿佛无穷无尽,给他也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最可怕的就是,顾朝辞面对自己,身上竟有种超乎想象的昂然战意,仿佛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自己,他来少林寺的目的,也根本不是为了报仇灭门,就是专门为了自己。
……
围观之人谁也不知道,这样的静止会在何时结束。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一战看来并不激烈,一些急性子的人,看不出其中玄机,更是觉得乏味无趣。
阿紫性子活泼,早已按耐不住了,忽然看向身边的王语嫣,问道:“姐姐,他们在干什么,怎么还不动手?这也太无趣了,还不如姐夫在清凉山大展神威呢!”
王语嫣目不转睛看着顾朝辞,说道:“你好好看吧,这一战百年难得一遇,常人一生难见一次,这也会是当今武林最为精彩璀璨的一战。”
阿紫很是不服道:“难道比姐夫在卫辉城迎战乔峰父子、慕容博、鸠摩智、丁老怪的那一战还要精彩?”
王语嫣道:“若只论场面之惨烈,卫辉城那一战,自然为武林中历次大战之首,但若论招式之精妙、过程之惊险、对手之强大,我认为,非这一战莫属。”
阿紫还是有些不服,小嘴一撇道:“卫辉城之战难道就不够精彩吗?还是你自己也参与了,所以故作谦虚。”
王语嫣叹了口气,道:“那一战双方都是为了阴谋与仇恨,充斥着各种杀戮,非但算不上精彩,而且丑陋至极。”
阿紫黑眼睛转了转,说道:“你是说,那一战夹杂了过多的阴谋与算计,已悖于武学之道义与精神。”
王语嫣看了一眼这个倔强又聪明的小妹子,美眸中透着一丝赞许,臻首轻点道:“不错。
那一战所参与之人,虽然都是武林最顶尖的一撮人,可一个个都是阴谋算计为主,包括你姐夫就是如此,其中死的最冤之人,就是乔峰,若真正光明正大的交手,他是其中最不可能死的人。”
阿紫展颜一笑道:“那这一战呢?这一战的精彩之处又是什么?”
王语嫣抬眼望着顾朝辞与老僧四周,说道:“这一战的精彩,就在于两人都是以武会友,没有夹杂任何仇恨,那两人都会施展出最为精妙的武学,也或许是他们这辈子,都未发挥出的实力。”
这时钟灵也凑了过来,说道:“姐姐,你说的这么玄妙,可他们究竟在等什么?”
王语嫣道:“刚才你也见了,你觉得你姐夫与这位大师身法快不快?”
两女齐齐点头,阿紫更是说道:“他们那轻功一施展,都跟鬼魅一样。”
王语嫣一脸凝重道:“是啊,可快速抢攻,不过一逞气力之勇、应变之速。
以他们的深厚内力,纵然谁不小心,身上挨了一下快招,也不会造成伤害,也就分不出胜负。这就是武学中主求轻灵与厚重之分。
两人此战,自身声名事小,还有门户传承,不是儿戏,也不是夫妻之间比高低。总不能谁被谁轻轻拍一下,谁就认输吧?”
不光两女一脸恍然,就连身边的梅兰竹菊也明白了。梅剑更是问道:“少主,听你这意思,这老和尚厉害的紧,姑爷没有任何把握,这才如此小心?”
王语嫣心道:“何止没有把握,输的几率反而更大。”但这话她也知道不能说,只道:“故而两人看似不动,很是安稳,但比快攻惊险十分,此刻不仅斗力,抑且大斗智谋。
这都是前奏,实则都在观敌虚实,蓄力蓄势。
便如雷雨之前,先有狂风乱起再有乌云聚合,然后雷鸣电闪,最后才是大雨滂沱。
浩瀚天地行云布雨,尚且要蓄势而行,又何况施展凡俗武功。”
阿紫一拍手道:“我懂了,他们一方面在观敌虚实,深思熟虑,也在蓄势凝力,等其中任何一人身上的内力运转到最巅峰的状态,不出手则已,一出就是拼尽全力毫无保留。”
王语嫣点头道:“他们二人都是当世罕有的大高手,俱深明此理。
有一个不出手,对手自也心生顾虑,也不敢随意出手,以免显露破绽,被对方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