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山出手如此勐烈,便在此时,场内已是飞沙走石,眼力不够之人,蒙蒙胧胧地什么也看不真切,众人心中忐忑却也不知高低。
顾朝辞见萧远山掌到,竟尔不加抵挡,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拳勐捶自己胸膛。貌色凄苦,犹似死了亲人般,令人看了不禁为之心酸泪落。
萧远山生平不知遭逢过多少强敌,见识过多少怪招,但顾朝辞这波操作,不但见所未见,连听也没听见过,不禁微微一怔。
他本已出掌,此时一怔之下,手上不禁一缓。只这一空档,蓦地里顾朝辞手一按地,直接跃身半空,一屁股向萧远山头顶坐将下来。
这一招更加怪异,竟以臀部攻人,天下武学之道虽繁,从未有这一路既无用、又笨拙的招数。
这一下虽然突兀之极,但若别人用出此招,萧远山定会毫不犹豫一掌打的他皮开肉绽。可顾朝辞用出此招,萧远山知他这一招似拙实巧,必定伏下厉害后着,反而不敢小觑,一掠避开。
顾朝辞半空中身子一展,凭虚借力,身如鹘鹰,一个盘旋,忽又落到萧远山身后,双脚未踏实地,右掌刷地挥出,拍向萧远山背心。
这两下精妙杀招,凌空移形,看似在前,忽然在后,给予对手致命一击。
顾朝辞赌上一世英名,自是全无保留,不料萧远山头也不回,反手抓向顾朝辞手腕几处要穴,这一抓平常无奇,但出手之快、力道之强、准头之精,当真匪夷所思、罕见罕闻。
顾朝辞心下暗自佩服,甩手反切,脚下踉跄,形同醉酒,忽然一个头锤向萧远山撞了上去,如此打法原是武学大忌,竟以自己最要紧的部位送向敌人。
萧远山觉出风声,反而不敢怠慢,向前急窜,险之又险的躲开了这一撞。
但顾朝辞一得先手,更不饶人,随身而上,两手两足如车轮般攻到。
萧远山被这一路怪招打得措手不及,怒哼一声,左脚点地,旋身出手,嗖嗖嗖连出数指,“一指禅功”势如繁华乱锦,铺天盖地而来。
两人劲气如有实质,声如破鼓,沉闷刺耳。劲气扫过地面,犁出一道道印痕,遒劲有力。
但见顾朝辞身子东摇西晃,浑如醉酒一般,出手更是杂乱无章,每一招均大出众人意表。忽尔头撞、肩靠、肘打、臀坐,忽而膝顶、脚踏,甚则合身撞击,身子如风中荷叶,摇摆不定。
每一招在中原武林名家眼中,都似是市井无赖的打法。众人无不匪夷所思,均想:“这哪像个武林高手?”
玄难诧异道:“师兄,这是什么武功?”
玄慈摇头道:“此子武功深不可测,我也不知是什么功夫,但这路武功看上去颠三倒四,实则中藏奇奥变化,这路奇功比之正路功夫,可又难得多了!
你看萧远山只接了数招,就有些手足无措!”
玄慈心智机敏,见识过人,知晓顾朝辞看似使的是“醉八仙”这类功夫,可其中必有蹊跷。
顾朝辞指东打西,诡异莫测,似左实右,似前实后,决难辨识,每一招都足以迷乱敌人眼光。
萧远山被他一轮怪攻打得左支右绌,若非他诸般身法极为奇妙,倒真要着了道儿。但饶是如此,只过了十招,他无不是险险避过,大处劣势,竟连还手也是不能。
旁观众人有的见识不够,便皱起眉头,窃窃私语道:“这契丹第一高手,遇上这醉八仙功夫,怎么不敢正面还招,如此不是浪得虚名么?”
萧远山险险避过顾朝辞一招,飘身疾走。顾朝辞身子一晃,如风似电,呼地一掌拍出,萧远山突觉一股疾风竟从身后袭来。
“秃驴暗算?”
萧远山心念电闪,尽力向前一蹿,百忙中回头望去,那个方向的少林诸玄,离自己有七八丈远呢,如何能够暗算自己?
正自纳罕间,顾朝辞身在半空,右腿横扫过来,萧远山举臂格挡,怎料他身子盘空一转,右腿忽收,左腿“嗖”地弹出,仿佛长刀大戟一般直搠自己面门,其速比起前腿还快了一倍,萧远山变招不及,匆忙收势,脚下步法变化数次,方才躲过这一腿踢击。
这几招一过,萧远山大致也有些明白,顾朝辞这路怪诞武功,出手似向左去,劲力落在右边;手掌明明向上,掌力却向下拍落;本是左腿踢人,半途变成右腿;原本正面迎敌,掌力却能绕过对手,袭其后背……
如此颠三倒四,诡诈绝伦,极尽“声东击西”之能事,若非仗着绝顶身法,方才数招之下,自己必然中招,他忍不住喝道:“这是什么武功?”
“醉八仙!”
顾朝辞朗声笑道:“可还过得去么?”
萧远山叱骂道:“瞧不起人么?醉八仙功夫,哪有这般高明!”当下使开“大金刚拳法”,将门户守得严密无比。
顾朝辞实则用的是明教圣火令上的武功。
当年他在射凋世界,从明教教主张三枪手里夺取了六枚圣火令,后来请了好几个精通波斯文的学者,将其翻译出来,依法练成之后,却秘而不宣。
实在是这套武功固然极为怪异,遇上高手,出其不意使将出来,可收奇袭之效。但他嫌这套武功姿势太过难看,影响自己形象,故而从未与人对敌时使用。
谁想今日遇上这等险境,他也顾不得形象不形象了,一急之下,就使了出来。
圣火令上武功乃波斯大盗“霍山老人”所创,源出乾坤大挪移心法,武功虽奇,究不过是旁门左道之学而达于巅峰而已,本非极深邃的上乘功夫,说到宏广精深,远远不及少林武学以及“六脉神剑”“降龙十八掌”等等武学。
但它大异武学常轨,专走诡异、狠辣一路,尤在诡异难测上实有独到之处,令人捉摸不定,纵然武功高过几倍的人,猝然遇此套武功,也不免着道儿。
倚天时期,张无忌集九阳神功、乾坤大挪移功、太极神功于一身,纵横宇内,无人能敌,可初遇风云三使时,犹连连着道儿,抵挡不住。直待小昭将圣火令上所载武功译出,方得破解对方武功之奥妙,将其击败。
但这路武功奇则奇矣。若由庸手单独使出,亦非萧远山少林派正宗武功之敌。
可顾朝辞是以九阳神功为根基,以乾坤大挪移心法为脉络,他又学全六枚圣火令上的功夫,比之那风云三使高出何止数倍?
加之他对少林派武功,尽数了然于胸,一招一式,尽皆攻向萧远山空隙之处。
斗到十余招时,他的圣火令功夫越来越奇幻莫测,似左忽右,东滚一转,西摔一跤,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可身法却是快得惊人。
萧远山使尽解数也摆脱不了,只觉四面劲风休休,浑如无形大网,眨眼工夫,越陷越深。
顾朝辞见他身处下风,可是步法沉稳,出招丝毫不乱,每招仍严守门户,心下暗暗喝彩:“若非这门古怪功夫,要想三十招内胜他一招半式,绝无可能。”
旁观群雄之中原本不乏识见卓超的人物,但这路古波斯武功实在太怪,又从未有人在中土使过,其中竟然有人真的相信,顾朝辞施展的是“醉八仙”功夫。
但也有人开始数起招来:“十八,十九!”
群雄也随声高呼:“二十、二十一……”
三十招将至,众人高呼招数,存心搅乱两人心志,毕竟无论是顾朝辞还是萧远山,对于群雄来说,都是希望他们死的。一时间纷纷大呼小叫。
阿紫在旁大声道:“萧远山,你连一路‘醉八仙’功夫,都应付不过来,还有脸称什么‘契丹第一高手’,不是笑死人了吗?”。
萧远山这会哪里能听到别人说什么,他一心只想抵挡顾朝辞三十招。
岳老三却是浓眉一挑,道:“你这小丫头片子,懂个什么?这是主人极为高妙的武功,怎么可能是醉八仙那种烂功夫?”
阿紫焉能不知此理,她只不过看顾朝辞三十招要击败萧远山,可能有些做不到,遂才故意混缠,想让萧远山心神不定罢了。岳老三是个纯粹的江湖人,心眼没她那么多,况且她刚才被萧远山抓的仇,还没报呢。
当即小腰一叉,对着岳老三还口道:“怎么不是?你看这一招是‘张果老醉酒抛杯踢连环’,这一招是‘曹国舅仙人敬酒锁喉扣’。”
她煞有介事地乱指一通。就连一些精通“醉八仙”武功的人,也登时疑窦丛生,见顾朝辞招法呆滞,真与阿紫所言差相仿佛,群相耸动,窃议纷纷。
时光倏忽,二十七招转眼即过,顾朝辞“呔”地锐喝,直如平地炸了一个响雷,围观众人耳中嗡嗡作响。
顾朝辞喝声未落,蓦地里脑袋乱摆,划着一个个圈子。萧远山内力不在他之下,却不为他厉喝所动,也不去瞧他摇头晃脑的装模作样,只是自顾自的打拳,护住周身,心想:“老子看你如何三十招胜我!”
顾朝辞一脚踏至,一个头锤向萧远山撞出,萧远山脚下疾飘,对方却是如影随形,根本摆脱不了。
萧远山心里一发狠,待他以头撞来,一记大金刚拳,倏地直向他头顶砸去。
顾朝辞仿佛未见,仍将脑袋往他拳头上迎去,但就在拳风及脑之时,忽地合身卧倒,向前扑出,右手在衣囊摸过,掠了出去。
这一手顾朝辞蓄势已久,图穷匕见,时机精准,“哧”的一声,带起一串血花。
萧远山小腹衣服竟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微微一晃,气松劲泄,但他反应也是极快,脚尖飞起,踢向顾朝辞左胁。
顾朝辞适才不但要防着对方招数,还要在衣囊中摸毒针,高手过招,多了一个动作,这就是最大的危险!
故而被萧远山浑厚拳力所及,扫得他脑袋剧痛欲裂,一口丹田之气竟转不上来。动作稍微一慢,“啪”的一声,已然中脚。
顾朝辞闷哼一声,顺势向后滚出一丈,翻身站起,胸腹欲裂,定眼望去。
萧远山步子虚浮,一张脸浑如血染,朱红里透出一股浓浓的黑气。腹部衣物碎裂、露出肌肤,这时却并无一丝鲜血涌出,反而滴下了几滴黄水。
顾朝辞心下暗喜:“这次你还不死?”
萧远山怒目圆睁,恶狠狠道:“卑鄙!你竟然用毒?岂不有辱‘天下第一高手’之名?”他内功深湛,自诩可以压制毒质,还未太过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