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惆怅了一晚上的李霁从被窝里钻出来,看了眼还在熟睡的陆艾,悄悄从窗户那边翻了出去,落到了廊下。他甩甩尾巴,将金铃子从毛毛里摸了出来,晃了晃:“金铃子,醒醒。”
小瓢虫睡得正香,米粒大点儿的身子跟着雪白的毛毛摇来摇去,就是不醒。李霁无奈,只能朝它轻轻吹了口气,继续晃着尾巴:“醒醒,金铃子,我需要你帮忙,快醒醒。”
小瓢虫咂咂嘴,似乎在说梦话:“小鸡,香香,香香。”
李霁沉默片刻,眉头微蹙,像是下了狠心,将金铃子放在地上,用尾巴尖尖挠他痒痒。小瓢虫滚来滚去,团成了更小的芝麻粒,李霁锲而不舍地挠他,低声叫着:“金铃子,金铃子,快醒醒啊。”
“呜呜呜……”金铃子的美梦终是被打破了,哼哼唧唧着醒了过来,睁眼就看见面前这只毛茸茸,嘟囔着,“小霁,你为什么吵我?”
“我要找师父。”小狐狸再次将它捡起来,卷在尾巴里,言辞恳切地说着,“帮帮我。”
金铃子两根触角竖了起来,有点埋怨:“你怎么啦?遇到感情问题啦?”
李霁一怔:“是大事。”
“知道知道,感情问题就是大问题。”金铃子说个不停,“我昨天都看见了,你们两个贴得那么近,抱得那么紧,你一定是不舍得把他送走,所以才要找师父的,对不对?”
“不是。”李霁沉声,金铃子闻言,爬进了些,盯着小狐狸的眼睛看,它问:“真得吗?如果不是,那你现在找师父干什么?不是要跟师父说,你打算将他留在身边,让师父不用来了?”
李霁眼神闪烁,一时竟是无言。金铃子学着詹致淳的样子,语重心长地说道:“小霁,你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些什么,连目标都没确定,总是依赖师父,这不对。”
李霁不语,本就怅然若失的心仿佛一瞬间被掏空了,一丝一缕的情绪都没剩下。他头一次这般茫然,这般不知所措。金铃子见状,又似是不忍心,飞快改口道:“我给你传音就是了,你别这个样子,你是一只大狐狸了,不是一只小狗狗。”
“我本来就不是狗。”
“差不多啦,都会摇尾巴。”金铃子绕着他的尾巴尖飞来飞去,在空中画出一道小小的金色法阵,詹致淳的声音却比他们来得都快:“灵风。”
“弟子在。”李霁颔首,可又迟疑着,没有再往下说下去。
金铃子其实戳中了他的心事。
他是要跟师父请示,让陆艾留在这里,是那人自己要求的,一切都是为了任务,这不能算感情问题。可偏偏,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李霁不傻,他能察觉到自己的一些变化,尤其是不曾出现过的,那些古怪情绪。
他确实想不明白,他确实需要师父点拨。
詹致淳见他久久不言,笑问:“遇到难解之题了?”
“弟子,”李霁顿了顿,还是选择如实相告,“陆艾说他愿意留在这里继续帮助我,我也答应他,事情结束之后,送他回家,所以——”
他心有惭愧,俯首在地。
詹致淳笑问:“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这么听他的话?”
李霁毛茸茸的耳朵动了动,没有反驳,也想不出任何话来反驳。
白胡子道长继续问他:“灵风,你一贯慎言笃行,为何对陆艾的事情举棋不定呢?”
“起先见他哭,是不忍心一个无辜之人卷入这场是非,后来见他哭,就只是不忍心。”李霁闷声说着,心绪渐渐就乱了,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去回想昨晚,甚至更早之前,那人泪流满面眼底碎星的样子。又或者,是在想那人温暖的掌心与怀抱,还有坚定的掷地有声的承诺。
“弟子不忍心,弟子心疼他,怜惜他,信任他。”
李霁思来想去,大抵就是这样了。他闭上眼睛,不敢透过那阵法,去与自己的师父对视。
詹致淳许久不曾说话。
蒙蒙亮的天由灰变白,黑夜即将退去,沉睡了一夜的城快要复苏。李霁知道时间不多了,却仍压着心里那丝丝焦虑,等着詹致淳发话。
可是仙风道骨的掌门人沉吟片刻,手中拂尘在半空划了个弧,由左侧臂弯换到了右侧,再从右侧转到左侧。
詹致淳好像也拿不定主意那样,他掐着手指,似是大事不妙,一脸深沉地对李霁说道:“灵风,你的劫数要到了。”
小狐狸提紧了心:“劫数?天雷吗?”
“不。”詹致淳郑重其事地说道,“你的情劫要到了。”
李霁愣了愣:“情劫?”
“嗯。”詹致淳点了点头,摸了把他那垂到前襟的胡子,“不要慌,迎难而上,你会胜利的。”
李霁张张嘴,试探着问:“是,是他吗?”
“嗯,是的。”詹致淳神秘莫测地压低了声音,“不过,师父观他面相,此劫并不难过,这个,你找机会交给他。”
法阵中央传来一把质朴的戒尺,约一指宽,两尺长,正面刻着“天”,背面刻着“地。那材质李霁认得,是翎雀宫后山上的千年桃木。
“师父,您所说的因果,就在此刻吗?”小狐狸轻声问,“那一意孤行,又作何解?”
詹致淳朗声大笑:“傻小子,既是修得同船渡,又何来孤行之说呢?”
李霁的思绪还没有彻底理清,他端详了一会儿那把桃木戒尺,又问:“师父,我怜他护他,就是喜欢他吗?”
詹致淳猛地手抖,拔下自己一根胡须,疼得脸上的褶子都缩在了一块:“你傻吗?”
“嗯。”
李霁承认了。
詹致淳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师父不知道,师父一心向道,至今已经一百六十八年了,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