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凉爽,下人领路长廊,回笼教两名大员穿过数进粉墙,来到一处正堂。厅阁灯火辉煌,四面悬挂青绢竹帘,正堂匾牌上赫然写着“七十二峰堂”五个大字。
“堂内要人众多,烦请教主稍待片刻,小的先去问席位。”
夜月摩峰,谢徐长影投地。等下人一走,徐覆罗便道:“你起了疹子?”
谢皎后知后觉,摸脸道:“有么?”
徐覆罗抱肩道:“你不说是回乡?两浙的人,怎么还能水土不服?”
她嘀咕道:“两浙不认我了。”
他哎道:“脖颈!不在脸上,摸你领抹。”
谢皎兴致懒懒,袖手背后,瞥向匾牌,嘟囔道:“好衣裳也不认我了。”
“放手!”
厅堂拐角处,一对男女在绿竹后争执,影子铺进长廊。
谢皎一指,徐覆罗驴耳听戏,男声微愠道:“吕师囊人呢,虎狼之地,摩尼教怎么来的是你?”
短影挣脱男子,反问道:“仇奭,仇二当家,你雄心勃勃要改天换地,我却为一日苟活而奴颜婢膝,难道我天生就该待在暗陬?”
仇奭冷声道:“我早告诉过你,择机而动,莫逞一时勇。”
“哪有什么公道?”那女子不为所动,“勇也罢,莽也罢,我要的正道,我自己拿。”
徐覆罗悄声说:“跟你一样。”
谢皎一掌拍上他的额头,徐覆罗怪道:“有蚊子?”
她道:“有褶子。”
受这一掌之惊,长廊很快人影无踪,那二人不欢而散。闲话间,下人复返,笑脸相迎道:“南小掌柜一力盛请,谢教主,徐护法,请往楼上去,吃文酒宴。”
七十二峰堂内宽敞明亮,江湖侠少满座,散布大堂,俱都是体面人物。
“喂,宇文大士洛阳公,你看这满堂张灯结彩,可比得上你在东京时候?”
丝竹之声盛耳不绝,徐覆罗望过去,酒桌一隅竟是昨夜登岛的儒释道三个怪人。
文儒瞥向道士,“一百年了,总不该后退。”
和尚好奇道:“贫僧是苦念经的人,没什么见识,东京时候又如何?”
道士嗄的一声,揶揄道:“不得了,少年富贵,皇亲国戚。”
文儒得意捋须,“夜饮通宵达旦,天明一地蜡泪,谁点油灯?穷酸!”
道士呷茶道:“晚节不保,还猖狂。”
大堂里的布衣郎忘我吹笙,雅乐清透,祥如云外音。
谢皎步踏楼梯,回头催道:“跟上。”徐覆罗没能听完,三两步跨走,匆忙奔离。
登二楼后,南柯换了茉莉衫,面净如绢,一早雀跃着朝二人挥手。徐覆罗大步直走,乐道:“这等福报,我都快受之有愧了。”
谢皎好笑道:“你这样说,也不会少吃一口。”
他嬉笑道:“口水不听使唤,只要有好吃的,龙门我也跃得过去。”
及至跨进月拱门,便见三张红木圆桌,当中一张最大,每桌六把交椅。
南柯一把勾抓谢皎的臂弯,将人拖个踉跄,欢然道:“来,陪我吃饭。大个子,你也见个礼!”
徐覆罗咳两声,朝前拱拳,装模作样道:“在下徐覆罗大护法,回笼教承蒙厚爱,叨陪末座。”
“有幸相识,”桌旁的绿衣文士起身,“在下百丈宗邵甘棠,不知回笼教尊府何处?”
谢皎揖道:“明州梅岭,小地方,不值一哂。谢皎有礼了。”
邵甘棠还礼:“观音道场,海天佛国,谢教主妄自菲薄。”
他在副陪位,正与二席三席相近,南柯甜声道:“邵哥哥,多谢你先斩后奏,瞒过我爹。”
邵甘棠笑道:“丫头,你真以为瞒得过活圣人?”
南柯强把谢皎按在第三席,浑不顾半面之识,耍赖道:“他眼下不在这,当然瞒得住。你们都有拜把子一起喝酒,我也得有。”
邵甘棠赞道:“小小年纪,却很像个江湖儿女。”
谢皎嘉许道:“江湖好,男女不分席,本该如此。”
南柯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在夸我啊?”
“岂敢岂敢。”邵甘棠失笑,“谢教主,徐护法,山家简陋,两位请坐。”
觥筹交错之地正中下怀,谢皎眼观八方,耳收楼下万籁。
她送上两副茶饼,说道:“我晌午在水月禅院饮茶,客随主便,鹅毛之礼,万望娘子海涵。”
南柯漫不经心地接过茶饼,“拿佛钱供佛香,你倒会就地取材,这禅院是我家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