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江素卿抱着帷帽,手指有些发白:“……堂嫂,当真要说?”
“与其惴惴不安,受人掣肘,倒不如把事情查清楚。”姜辞宽慰道,“是好是歹,自己过个明白,也省得日日惊忧。”
这道理,江素卿如何不懂?
因着命案,她不知多少长夜难眠。每每入睡,梦里尽是那六个孩子的声音,他们追着她,围着她,扯她的衣摆,血泪横流地问她:姐姐,为什么要害我们?
她不想再受此折磨。
“你没有害他们的理由,他们却顶着你的声名而死,对你对他们都不公平。”姜辞握住她的手,掷地有声,“如果那些人不是你杀的?如果真凶另有其人呢?素卿,萧世子还在等你。”
是的,江素卿根本不怕把这件事说出去,她怕的不过是萧睿……
姜辞看着她,忽然觉得何其像,这不就是当年的自己吗?她温婉大气,端庄自持,一点不敢让江逾明不喜欢。
她走过的路,江素卿也在走,但好在她比她幸运。
江素卿渐渐坚定下来,目光落在膝上:“……我知道了。”
梅香小馆,方进雅间。
见一潇潇公子立于雕花木门前,星眸璀璨,眉目俊朗,着一件暮云宽袖常服,看起来颇有几分疏朗。
萧睿比江素卿大六岁,一直未娶亲,便是在等她及笄。
此人不说话时,剑眉星目里透着一股冷气,像是常年浸在肃杀里,眉眼凝川阴气不散。听到动静,萧睿抬眸,目光落在江素卿身上的瞬间,冰雪消融,眼底染了七分笑。
姜辞看的戏文多,知道这便是有情人了,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几人进了隔间,屋中布局雅致,君子四景闲逸,熏炉里飘着淡香。
萧睿快人快语:“昨日收到夫人帖子,颇为意外,不知夫人何事须得面谈?”
姜辞却喜欢兜圈子:“萧世子任大理寺少卿,想必破过不少大案要案。”
萧睿主审,自是八面玲珑心,听出了姜辞话中深意:“世子夫人可是遇着了什么难事?”
姜辞没吭声,目光落在江素卿身上,只一眼,萧睿便知,这帖子是姜辞替江素卿下的。
江素卿很紧张,萧睿也不急,只是很静很静地看着她,没有催促,也没有询问。
风过半刻,江素卿舒了一口气,把昨日同姜辞说的话又说了一遍,除了不敢看萧睿的眼睛,她很自如。
直到说完,江素卿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悬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下,也是那时,她才敢抬头看萧睿:“萧世子,我不懂大梁律法,但我愿意为此事负责。”
“好。”萧睿没有评判,只问她,“还记得埋尸的地点在哪吗?”
若是大理寺的同僚在,听萧睿这语气,只怕鸡皮疙瘩掉一地,向来罗刹出名的萧大人,竟也有温声细语的时候,只怕这模样,才更能止小儿夜啼吧。
“孙嬷嬷告诉我,在南山南麓,北走七步,一棵歪脖树下。”也正是因为孙嬷嬷这句话,江素卿才会日日梦到那几个孩子。
萧睿又问:“当时让他们取糖浆时,可有告诉他们具体位置?”
江素卿想了想:“我只说了在屋里,那瓷碗放在东屋茶座上,一进门就能看到,我便没多说。”
“你回来时,可曾觉得瓷碗有异?碗是否还在原位?里面的糖浆可被人换过?”
江素卿摇头:“不曾,那糖浆是我自制的,我认得那味道。”
“糖浆只此一碗?”
“不是,各院都有,去年嬷嬷晒的槐花干多,我便多做了些。”
“那便不排除有人换过糖浆,或是那碗糖浆根本没用。”
江素卿听出这话里的弦外之意,愣愣的:“萧世子信我?”
“就目前来看,你没有杀人的动机。”
此一句,比空口白牙的我信你,更让江素卿心安。
萧睿看她眼底微润,心软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出事了便这么见外,连萧大哥都不叫了。”
江素卿倏然红了脸,嘴角压平,只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萧睿,连鼻尖那颗小痣,都带着委屈。
萧睿没忍住,又按了按她的头顶,惹得屋里一阵咳。
那咳声一响,两只鸳鸯像惊鸟一般,遽然退开半步,此间距离昭昭,像是告诉旁人他们从未有逾矩之礼一般,只可惜那各退半步里写满了欲盖弥彰。
姜辞没想过自己竟是戏文里的棒打鸳鸯,不大高兴地转移话题:“夹竹桃放在什么地方?”
“在东屋正茶座的花瓶后面。”江素卿脸上还有几分热,小声道。
“有资格出入东屋的人不少,知道那里藏了夹竹桃的人怕也不在少数,萧世子要查,可以从芝兰院的下人们入手,下人清扫屋子,最是能知道什么地方放着什么东西。”
“夫人说的是,我这便派人去南山验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