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军办作坊,并不是她与唐显临时起意,他们很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一直没等到机会实施。
军办作坊这个概念很简单,就是以军方的名义开办工贸实业,可以有效缓解军费紧张的问题。但作为现代人,可能对另一句话更为熟悉:“军队不得经商”。
这是因为经商虽有利好之处,然而对军队的伤害更大。一是金钱迷人眼,为了追逐利润必将分散训练精力,不务正业,影响军队战斗力;二是与民争利,影响军民关系;三是滋生腐败,甚至将动摇根本,贻害无穷。
因此云桐虽与唐显提过这个设想,但她也因为这些害处对军办作坊敬谢不敏,琢磨其他营收方法去了。
然而唐显将这个方案带走细细研究一段时间,给云桐提出了两个问题:
一是云桐始终想引入的编制问题,他先前认为没有必要,然而在思考军办作坊内涵时,他顿悟了编制的厉害之处,有待深入研究。
第二,唐显问云桐:她想要什么样的军民关系?
“军队本就在与民争利,不仅争钱财,还争命。”唐显平静说道,“年年征兵,年年逃丁,青壮入伍,十不归一,百姓嗟怨。军屯制下,兵士到一处便就地占田,除了无主的荒地,各级将吏肆意侵占有主田地的情况从不少见,因发不出粮饷,便对这些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练兵懈怠、军中贪腐更是常事。”
“我觉得,你的顾虑,太过……先进了些。”
先进,是唐显渐渐摸索出,最适合用来形容云桐的词语。
外人可能觉得榆宁县主离经叛道,时常有惊世骇俗之想。但唐显却知道,那些听起来荒诞不经的话,细究下去,藏着一个庞大而完善的理论体系,好似云桐亲眼见过那样一个政通人和的世界般。只是她的话经常被当做胡话,无人深究,云桐也懒得主动解释。
云桐没有回答这个难得能让她哑然的话题,唐显便强行与她达成一致:军办作坊就是他们目前解决楚家军军费问题的最好方法。
——楚家军军费问题。
榆宁有一支私军,云桐要求他们必须“吃皇粮”,即,一应花销从官府拨款。
唐显觉得她似乎憋了一口气,想证明什么给他看。
这点暂且不提,唐显几次修改军办作坊的方案,把军属、伤残退伍士兵等赡养问题一同纳入军坊考虑的范围,讲得楚戈连连点头,目中光彩越来越亮,抚掌赞道:“大善!”
聂泉见楚戈似是要拍板定下,连忙阻拦。
他虽也为这计划心动神驰,然而看着唐显讲得头头是道,什么细节都准备好了应对之策,他渐渐回过神:这是有备而来呢。
比聂泉更早意识到这一点的楚霆已经默默低下头,数碗内炒豆子的数量,一声也不敢冒。
却不料长姐突然点了他的名字:“你怎么看。”
楚霆懵然抬起头,见其余四人都朝他看过来,楚霆被这阵仗唬了一跳,更不懂云桐突然问他是什么意思,有些含糊地说道:“嗯……唐县令思虑周全,这法子定然是好的。”
长姐似是不满意他的回答,继续问道:“好在何处?”
楚霆为她认真的语气与神情怔了怔,指尖的豆子跌回碗内,他嗫嚅片刻,小声说:“对榆宁极好。”
唐显眉毛轻轻一挑。
聂泉第一次正视这位大公子,询问:“怎么说?”
楚霆看了眼云桐,犹豫再三,还是壮着胆子揭穿她的阴谋——或者说,明谋:“方才唐县令提的下策,要将榆宁西北方向上的六县并入辖内,这六县……不是随便挑的吧?”
聂泉意识到什么,霍然向舆图望去。
以榆宁为起点,六座大小不一的县城次第相接,勾连起榆宁与楚家军驻地。
聂泉噎了一口气,楚戈慢了一步,被其中噼里啪啦的小算盘气笑了:“说是军办作坊,实则还是你榆宁的作坊吧。”
“将军此言差矣,”唐显完全没有被人揭穿的惶恐,仍坦然道:“我方才讲到编制……”
楚戈摆摆手,呵笑道:“你且等等,先把上上策说出来,让我看看你们还有什么打算。”
云桐揉了揉耳朵,毫无自觉。
“上策,并非顺耳之策。”唐显向楚戈倾身,“请将军先恕我大罪。”
“好,我且听听你又要说什么不顺耳的话。”
唐显顿了顿,目光从楚戈、聂泉与楚霆三人面上扫过,最终转回,直视楚戈道:“重开互市。”
屋内霎时安静,楚霆脸色大变,楚戈目欲喷火,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动了真怒:“你要与胡人通商?”
云桐抬起头,直面楚戈的愤怒,定定回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