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拂过,满室生凉。
顾夫人宿醉难忍,躺到正午时分,想要起身还觉得头痛欲裂,干吐半天,仍不得轻松。
“去将巫医的新药熬一碗来,”顾夫人面若金纸,靠在床边声音嘶哑:“郎君呢?”
“将军早就起身了,吩咐我们不要吵醒夫人,”老仆侍候她净口,慢声道:“将军带郎君们练剑呢,知府大人来过一次,好像是知府家的二郎跑去新遂没了音讯,想请县主帮忙找人。”
顾夫人眉心紧蹙,吐掉口中苦茶叶,又问:“四郎接回来了?”
“接回来了,小郎君一切都好,县主照顾的很用心。”
老仆本是想为云桐美言两句,然而顾夫人并未因此动容,喝过药后短短片刻,浑身便觉松乏许多,淡淡吩咐:“叫奶嬷化一碗符水,泼在屋子四角,襁褓也用符水泡过再给四郎穿。”
老仆只得将话咽下,听命去办。
楚霆昨日也被灌了不少酒,但他不能睡懒觉,大清早便要给父母请安,候在父亲书房内等他考较功课。
楚戈对这个长子不甚满意,主要是他身形清瘦,习诗书多过武艺,实在不像能承他衣钵的样子。然而今日他带三个孩子练剑,却发现另外两个还不如楚霆,都不像习武的材料。
楚戈有些丧气道:“你们还是刻苦读书将来执掌内政吧,可惜我这千乘之军,不知要传给谁去。”
父子不常见面,楚霆对他心有敬畏,未敢发言,三弟抱着父亲送他的剑,童言无忌:“给姐夫!”
楚戈大笑,将他抱起来,问:“你想给你长姐挑个什么样的夫婿?”
楚霆默默在心里嘟囔,问题不是他们想给长姐挑个什么样的夫婿,也不是什么样的男人能配得上长姐,而是什么样的郎君能让长姐满意。
若挑个脑筋不好,一说话就触到长姐逆鳞的,恐怕前天成亲,第二天长姐就高高兴兴守寡去了。
楚戈看法类似,笑言:“你长姐的夫婿可不好挑,比她强的她容不得,过弱的她看不上。家世不好的你母亲不同意,家世太好的不会同意入赘。要家世中等、性情温吞,还要长得好看,这种人可不容易找。”
“榆宁那个唐显算一个,不过听说他这把年纪房中还无人,你母亲担心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楚戈对楚霆说,“聂泉,昨日你也见过,在我帐中做了几年军师,我瞧着是不错的,不过他是外乡人,根底不如唐显清白。”
楚霆听得神色复杂,犹豫道:“长姐与唐县令……应是没有男女之情的。”
“我知道,”楚戈摆摆手:“他俩在榆宁胡闹这几年,但凡有点苗头,我早就抱上外孙了。可是这男女之间的事,未必得有情才能成,你长姐既舍不得榆宁那三瓜两枣,那与唐显一起是最好的。”
……长姐在榆宁的家业,岂止是三瓜两枣。
楚戈随口一说而已,没给楚霆探讨的余地,带几个孩子再活动会儿筋骨,听两个小儿背诗书,下人禀告:住在客院的谢公子与一位姓林的公子来拜见将军。
楚戈不认得两人,大约是顾夫人没来得及提,楚霆便解释了一下二人的来历。
楚戈对京城世家的印象相当复杂,他有心向世家高门靠拢,但人家不带他玩。当面热情,背后嘲弄老将粗鄙不堪。他前脚离开,他们后脚就把他坐过的蒲席扔掉,活像粗俗会像疫病一般传染似的。
折腾几次,楚戈也是要脸的人,再不去做那贴冷屁股的事情。
世家的子弟比他们的父母更可恶,浮夸风气一代更胜过一代,饶是楚戈不愿与小子们一般见识,偶尔也会被他们气得不轻。
这还是第一次有世家子弟主动来拜访楚戈,出于好奇,楚戈做足了待客的礼数,立刻迎人进来。
楚戈带几个孩子回到屋内正襟危坐,片刻仆人便引两大一小三个公子入内,打头的高挑瘦削,气质清卓,一见便知是在文墨书简浸染中长大,举手投足颇有大家风范。
后面的一大一小应当是兄弟,小的那个就是一般孩子,看起来没比自家的混小子出息多少。大的那个……楚戈定睛看去,青年进门时微微侧头仿佛在叮嘱弟弟什么话,天光斜斜,擦着青白袍服边角滑下,似是日影都不愿玷污。青年转过头来,虽然正色危容,但眉眼的弧度却是圆润温和,隐含笑意。比之前人的清卓书香气,他更多几分缥缈仙气,见他便似见蓬莱风月。
明月皎皎,堪与日光争辉。
饶是没有观人之术,楚戈也看得出此子不俗,隐隐倒吸了口气,不由坐直,更添几分郑重。
林、谢二人自称晚辈后生,言行举止颇为谦逊,丝毫不见京城人对武将的鄙夷偏见。楚戈试探聊了几个话题,发现两人既非喜好清谈、不沾人间烟火的玄士,也非愤世嫉俗、看天看地不顺眼的狂士。他们可以听楚戈讲军旅生涯,也可以听城中零碎事务的烦恼,最难得的是,他们广读诗书,旁征博引,什么话题都能说上几句。
楚戈聊得心情大好,看他们颇为顺眼,诚心邀请谢玉言多在府里住一段,还邀请林茂之也住到府里来。
待人走后,楚戈与楚霆叹道:“如此才俊,千万别让你长姐看见,不然连那三瓜两枣也不要,直接奔人去了。”
晚了,楚霆心想,已经见过了。
父亲还是不够了解长姐,这世上没什么人能让她放弃那“三瓜两枣”。放弃一切追君而去是不可能的,以她的作风,恐怕会用尽一切手段,把人弄到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