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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识字?”

“对,教识字,还教数数。”说起这些,冯季露出真诚的笑意,“那些先生们说现在人手不够,只能一个月来一次,教完慢慢消化,就看各自的悟性。”

谢玉言微微蹙了下眉头,被一直观察他神情的冯季发现。想起什么,冯季的笑容僵了僵,有些尴尬地支吾道:“嗨,我们这些人命贱,脑子也笨,本不配登大雅之堂,就是想让娃娃识几个数,以后能给贵人府上做个账房就是坟头冒青烟……”

“这是什么话,”谢玉言轻斥道:“书无贵贱,人皆可读,岂有不配的。”

冯季微愣:“我见您似有不喜……”

“我并非为此不喜,教人向学本是大善,”谢玉言扣着帷帽边缘,轻叹道,“只是这样的教习,无异蜻蜓点水,徒有形式而已,又有什么用呢。”

“可我又想,善行终究是不分大小的,若要过分挑剔,以后还有什么人愿意行善呢。”

冯季怔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他的意思,嘴唇嗫嚅几下,感慨道:“京城果然是钟灵毓秀之地。”

谢玉言不知他怎么拐到了这上面,失笑道:“此话怎讲?”

“唯有凝聚了天地灵气之地,才能养育出您这样的人,”不同于之前的阿谀逢迎,冯季此时的语气真诚无比,“您和我们这里的贵人一点也不一样。”

“我们这里的贵人不让我们读书,”冯季微微失落道,“说我们是贱民,天生愚笨,知道侍弄庄稼就够了,用我们挖土挑粪的手去触碰纸笔,是对圣贤的亵渎。”

谢玉言耐心听完,疑问:“那后来为什么又让你们读书了?”

冯季摇头:“不是那些贵人,是县主让先生们来的。那些先生原本也是普通百姓,有幸得县主亲自教导,学成之后被县主派来教我们读书识字。”

明明是贵胄之后,却被他区别于“贵人”之列,谢玉言微微扬眉,“县主?”

冯季眉眼带笑,崇敬道:“对,我们的县主。”

宁州有一位大名鼎鼎的榆宁县主。

这个大名,未必是美名。

榆宁县主楚云桐是镇西将军楚戈之长女。

楚云桐出生在楚家军风头正盛之时,楚戈战功彪炳,封无可封赏无可赏,溢出的功劳便便宜了路都还不会走的小云桐。

楚云桐周岁便受封乡君,从小到大恩赏无数,与皇子订有娃娃亲,不到十岁便从乡君加封榆宁县主。

虽说璟国勋爵混乱,皇帝一高兴就赐封,京城的世家女儿十个里至少有六个是乡君两个是县主,还有一个是郡主。数量过多导致头衔不断贬值,但楚云桐这个榆宁县主还是要比其他人多一点含金量的。

因为她不是以吉祥词语为封,而是以地名为封号,相当于皇帝将榆宁县分封给了她,楚云桐对榆宁享有食税。

不过榆宁县隶属新遂,宁州知府早在权力斗争中败下阵来,如今并不管事,宁州上下诸郡县受楚家军庇护同时也受楚戈管控。楚戈因粮饷问题与朝廷不睦,每年税赋仅象征性送进京城些许,剩下都被留作军饷。

将榆宁县封给楚云桐,实则还是让肉烂在锅里,钱粮从楚戈的口袋里流到他女儿的口袋里,皇帝除了一道黄绸和些不值钱的鎏金摆件什么也没损失。

然而宁州的富庶,正是从榆宁而起。传闻中,新遂的种种变化与新奇事物,都与这位榆宁县主有脱不开的干系。

楚云桐本就身份贵重,有了这些功绩,如今在宁州更是横行无忌。

传闻她性情乖戾,连楚戈都管束不了。

谢玉言在京城对楚云桐的事迹略有耳闻。听说她不尊礼教,不敬孔孟老庄,不仅自己放浪形骸,还带着许多男女一起离经叛道。

世家男女对其颇为鄙夷,甚至将她与屠户女相提并论,有了“宁娶屠户女,不纳楚丽姝”的说法。

然而在谢玉言看来,说这些话的世家男女吃着新遂米,穿着新遂布,书着新遂纸,以新遂瓷为攀比对象。

恐怕在楚氏女眼中,他们的形象未必比砧板上的肥肉好到哪去。

传言毕竟是传言,大多是夸大其词、以讹传讹罢了。

甚至谢玉言还揣测其中未尝没有“柿子挑软的捏”的心态:京城与新遂的矛盾几乎要摆到台面上,但边境又确实离不开楚家军。这些传谣的人不敢直接抹黑楚戈,那就从他的家眷下手,说些污言秽语,以满足他们卑鄙的阴暗心理。

谢玉言鲜少参与这种话题,奈何世家间关系复杂,他不能与这等小人割席,只能含笑敷衍,在心里记下少与他们往来。

眼见为实。

他为人如此,所以如今冯季提及楚云桐时露出真诚的敬仰之色,他竟有些高兴:能得乡民如此爱戴,楚云桐怎会是恶人呢。

楚云桐也算虎门将女,想来颇有其父之风。大约只是喜欢舞刀弄枪,性子直爽、不拘小节了一些,不似当下的女郎,因此被人视为异类。

纵是行事有荒唐之处,可一个小小女郎,如何就能成了传闻里那堪比洪水猛兽的大凶大恶之辈呢。

必当是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