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果真是麻痹神志令人上瘾的慢性剧毒。
晚上闻阙做了噩梦,他双手双脚戴着镣铐与人厮杀,最原始的肉搏,血腥而残忍,百人之中最后只有一个人可以活下来,然后被关在铁笼里每日用阴铁烙加深右腕上的烙印。
闻阙手脚冰凉,牙关紧锁,死死压制的痛苦呜咽声从喉间挤出,手背青筋暴起,梦境里的疼痛切切实实蔓延进了现实,他胡乱地在虚空中一抓,意料之外似被人反握住了,肌肤相贴的冰凉触感瞬时缓解了四肢百骸的疼痛。
闻阙昏昏沉沉睁眼,只见烛光映照下容临正在往他体内输送灵力,许是入夜就寝的缘故,容临的乌发散下来,仅在发尾用素色发带打了个结,白色亵衣领口微敞,露出清瘦的锁骨,腰间系带系得不牢,下端两根松开,隐隐可见凹陷极深的腰窝。
尹月玉奴,被烙印日复一日浸染出了媚骨,尤擅房中术,闻阙去除不掉耻辱的烙印,便把它当作杀人利器,每个觊觎他容貌的人都会死于非命,他不明白为何会有人为一副皮囊神魂颠倒,而今他却恍惚明白了。
心甘情愿的沉沦,欲壑难填的渴望,宛若饮鸩止渴,让人不惜以命相抵。
输送而来的灵力平和绵软,疼痛很快就消失了,容临松开他的手,递给他一方洁净的帕子擦汗:“睡吧,无事。”
闻阙把容临腰间松开的系带一丝不苟系好:“谢过师尊。”
容临一言不发出了房门,闻阙以手覆眼喉结上下滚动,知见跳上床榻,爪子勾缠住他右腕上的缎带往后拽,闻阙面色不豫,它把头埋在他颈窝处蹭来蹭去,似是在安慰他。
闻阙对情绪的敏感度很高,他能感受到白狐对他的友善,除了初见时的剑拔弩张,它对他有种毫无缘由的亲近感,闻阙抽出缎带,知见歪头抬起尾巴,枕边多了块与容临那方印章材质一模一样的石料。
“你给我的?”
知见点头,闻阙披衣起身:“你们狐狸真是阴险狡诈,善用攻心之策。”
东方泛起一点鱼肚白,印章温润沁凉,闻阙吹了吹石料上的碎屑,露出清晰的四个字——闻淮安印。
至卯时,他去了毓爻泉,万蚁蚀骨的疼痛感变成可以忍受的皮肉刺痛,闻阙依稀能感知到池水的温凉,他摒弃杂念,默诵佛经,从《金刚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诵到《观无量寿佛经》,再睁眼时心境澄澈。
闻阙拂开层层叠叠的荷叶,看到容临坐在长廊下看书,他今日穿着件竹青色绣竹叶纹的罩衫,束发的玉冠换成了竹节玉簪,微风吹起他的袍角,清隽雅淡,少了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闻阙骤然破水,溅出的水花濡湿了容临的袖口,他合上书,闻阙抽出衔在口中的荷花上岸:“师尊,你看这枝荷花花瓣边缘有红晕,像不像知见的耳朵?”
容临仔细端详,既而点头,闻阙拧干单衫上的水,用衣摆擦了擦荷茎方把荷花递给容临:“师尊,今日不知为何我在毓爻泉打坐时疼痛感变轻了。”
容临把荷茎随手夹入书中:“洗经伐髓初见成效。”
“洗经伐髓?”闻阙哑声问,“你真要教我兰岐术法?”
容临眼尾上挑:“先修习心法。”
闻阙呼吸紊乱,指甲嵌入掌心压制住不受控的情绪,他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垂下眼睫重重点头以示应答。
用过早膳,闻阙回偏殿拿书单,余光不经意瞥到手边矮几上放着一摞折叠整齐的衣袍,颜色各异,款式不同,里衫、外袍、罩衣、腰带俱全,闻阙愣怔在原地,颤手抚摸着衣袍上的精致纹饰。
这是越绣缠枝牡丹纹,丝线染色主料为百花,绣出来的纹饰花香经久不散;那是闵绣流云纹,是用孔雀羽毛捻成的丝线绣成的,纹饰在不同光线下会变换出不同的颜色。
他曾经为绣坊画过绣稿,故对不同流派的绣法了如指掌,彼时他劳心劳力画上一年的绣稿,都买不起一件纹饰繁复的成衣,他那时想,有朝一日等他有钱了,他要买很多很多的衣裳,每天不重样地换。
后来不再画绣稿这种心思便淡了,衣裳对闻阙而言只是御寒蔽体之物,美观性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那些东西不属于他,他会敬而远之,而且私欲会影响他通过不同绣品纹饰对身份的判断。
而今却有人特意给他准备新衣,他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么多衣裳,是根据他的尺寸裁制的,独属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