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时断时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渐渐转成奶猫般的呜咽,司诤道:“天枢六合,溯回招魂。”
逐渐淡薄的符印霎时间红的泣血,千机溯回铃剧烈震动并没有指示出邪祟的方位,消弭的哭声夹杂着孩童天真无邪的笑声卷土重来,听得人毛骨悚然。
司诤未曾料到千机溯回铃会失效,面露紧张之色,司韶、司璟脑中一片空白,心法混乱间阵眼中的长剑错移,符篆失去控制,接二连三的往下掉落。
闻阙皱眉,只要心法修习无误,千机溯回铃指示魔尊方位亦不能为其所压,本草斋的邪祟算不得什么厉鬼,它与方府诸人共处月余,怨气虽重,却不曾害人性命,为何可以抵制千机溯回铃的招魂?
他正欲出手试探邪祟深浅,满庭灯笼无风而灭,长廊尽头一个四五岁的孩童提着盏兔子灯笼渐行渐近,司诤稳定心神:“不可自乱阵脚,收剑。”
剑回鞘,司韶眼疾手快得把空缺的符篆补上,司璟回头结结巴巴道:“它……它在这……”
孩童双目漆黑如墨,看不到眼白,说话间鲜血不停从口中溢出,在微弱的烛光映照下令人头皮发麻。
此时脚步声迭起,为首的粗布荆钗少妇冲过来气息不稳道:“宝儿,你乱跑什么!吓死娘了,快,过来,到娘这里来。”
方解石紧随其后:“仙师再三叮嘱,入夜后不可出门,你这……”
孩童缓慢转身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少妇的方向露出个诡异的笑容,吓得她差点背过气去,她往后踉跄几步跌倒在丈夫怀中哀嚎道:“儿子?我的儿子!相公,你看看他怎么变成这样了?他们治死了公爹还不算,还要谋害我的儿子。
自己生了个病鬼,娶了个丧门星下不出崽,就要杀别人的儿子,心思咋就这么毒呢!我的老天爷,还有没有天理哟!”
见丈夫不帮腔,她拧着他的胳膊刻薄道:“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你是不是早就盼着我们娘俩死了好娶城东卖豆腐的寡妇?”
闻阙听得头痛:“邪祟无眼,你再无理取闹,正好办完葬礼摆喜宴。”
少妇止住话头,司韶双指夹着道符篆拍向孩童的后背,司诤唯恐伤了肉身弃剑驱铃,千机溯回铃浮在半空中,细密的光芒似银针般刺入头顶,司璟划破中指点至孩童眉心:“破。”
院中倏而恢复死寂,木轮轧过青石板的声响清晰可闻,方空青行至院中,望着密密麻麻的符篆轻叹:“爹,我不是说过不必劳烦仙师除祟了吗?”
方空青身形消瘦,单薄的青袍穿在他身上显得异常宽大,说起话来中气不足,方解石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走下台阶压低声音道:“空青,这也是情非得已之举,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
方空青抵唇轻咳,谦卑的同闻阙等人见礼,司诤执剑回礼:“邪祟未除,我等需在府上叨扰几日。”
少妇抱着昏迷不醒的孩童嚎啕大哭,方解石把脉后捏着孩童的下颌拨开他紧闭的牙关,血流得多,看着可怖,索性只是被银针伤了舌头,方解石好脾气得讲清伤势原委,二人听到并无大碍,再不肯多留,骂骂咧咧地出了方府。
这对夫妻住在五十里外的毕家庄,前些日子用牛车拉着六旬老人的尸体堵在济仁堂门口撒泼,言之凿凿的说济仁堂庸医害人,方解石翻看问诊记录确实接收过这么一位病人,因其身无分文还曾免费赠了几副汤药,他确认再三也没有查出错漏,说理又说不通,只能赔付银两息事宁人。
岂料他们不依不饶,收了钱得寸进尺得赖在方府白吃白喝,方家一家子斯文人,别说同人吵架了,重话都不晓得如何说,就这还能压着脾气以礼相待。
闻阙好整以暇道:“你家邪祟还挺护短的。”
方解石诚惶诚恐:“仙师说笑了,它……它……”
闻阙道:“非恶灵厉鬼,了其生前所愿,化其怨气,它自然就走了。鬼也是有追求的,无执无念,谁愿意在阳世待着,要是遇到不讲道理的修士不知度化强行镇压……”
他目光落在方空青区起泛白的指节上:“则魂飞魄散,不入轮回,多惨。”
方空青俯身持续不断的咳嗽,司诤补充解释:“兰岐除祟,度化为主,镇压为辅。”
打小跟在方空青身边随侍的药僮柴胡瞧他面有倦容赶忙问:“少爷,咱们带回来的那位公子该如何安置?”
方空青以手扶额:“是我疏忽了。”
廊下灯笼重新点亮,闻阙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玉兰花树下的身影,撕裂的白袍满是血污,领口处露出凹陷极深的锁骨,凌乱的乌发沿着瘦削的肩颈线条垂落,遮盖住大半面容,似是察觉到不明目光注视,那人迟缓的偏头。
闻阙耳边轰鸣,鼻息错乱,细密的疼痛自心口处快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往前挪了几步,声音暗哑:“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