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沈迟一行人离开之后,围观的人群窸窸窣窣散去,偌大的摊位里只余下程诺和趴卧在桌边胡言乱语的醉汉。
摊位老板娘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平日里老实巴交经营小本生意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待在一旁忐忑不安,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程诺环视周围,短时间内应该没什么人过来,拉了把塑料凳在那人对面坐下,招呼老板去煮碗解酒茶。
以防再伤到人,程诺随手拿了双筷子将桌上玻璃碎片往地上拨了拨,有摔得更碎的和着低啥干的酒水溅到腿上也没管,只叫那人:“把头抬起来。”
对面人纹丝不动。
程诺不疾不徐地又叫一声:“蒋东泽,你把头抬起来。”
蒋东泽慢慢悠悠撑着脑袋爬起来,借着光勉强看清坐在对面的程诺,瞬间眼神意识都变得清明,半信半疑的问:“程诺?怎么是你? ”
“不能是我?”
“我要见的是沈迟,人呢?”
“走了。”
说着蒋东泽就要爬起来去追,被程诺按着肩膀坐回原地。
蒋东泽一气之下挥开程诺的手,挣扎着起身,程诺拉住他不放,蒋东泽怒吼道:“老子今天开了那小子的瓢,不多沈迟一个,你让开!”
听了这话,程诺的手上力气更大:“我的事务官是你打的?”
蒋东泽怔愣半秒,迷茫的双眼变得深沉幽暗:“你是检察院的人?”偏淡的语调里隐有几分鄙夷。
清晰地捕捉到蒋东泽眼里一闪而过的阴郁,晚寒渐起的夜风刮在程诺背后没停过。
看出她的默认,蒋东泽忽而地一笑,似是早有预知般地的:“果然啊。”说罢拿过桌上剩下的半瓶啤酒仰头灌下去。
程诺没拦。
醒酒茶煮好,端过来的人却是江岳。
程诺见了他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江岳表情不自然,一边紧盯着蒋东泽生怕他再有什么举动,一边解释道:“迟哥送徐朗去医院了,我不放心回来看看。”
程诺白了江岳一眼,从他手里接过醒酒茶隔着桌子放到蒋东泽面前:“喝茶醒酒,去警局。”
江岳低头看着程诺半掩在夜色里的侧脸,相较于之前同张辛的对峙更加冷淡。
蒋东泽看着程诺的动作全程无言,微一扬唇,哂笑,“怎么?程大检察官大公无私,对老朋友也不能网卡一面?”
江岳这下明白了,程诺的面沉如水的平静之下不是冷淡,更多的应该是压抑着的无奈,和心寒。
就像一潭死水,表面看似没有涟漪,内里暗流涌动。
但故交是情分,职责却是明规严令的本分,按程诺的性子从来没有包庇的说法:“打人犯法你不知道?何况是公职人员。”
话音未落,蒋东泽突然站起来,摇晃着身子将整张桌子掀翻在地,顿时碎片往四处飞溅,自己也因为反冲力站立不稳倒在地上,撑着地面的手被玻璃斜着嵌入,几乎整只手掌都被划开,满手的鲜血。
程诺不自觉抬手扶额,转头对旁边的江岳道:“你去,给我找辆车。”
江岳指着地上的蒋东泽还想说什么,被程诺沉声打断:“你妈妈的摊位还要不要了?还不快去?”
张着嘴答不上话,江岳不敢再花功夫问程诺是怎么知道的,转身一路快跑去拦车。
程诺去拉蒋东泽:“你受伤了,先去医院。”
蒋东泽甩开程诺的手,喘着粗气用受伤的手指着程诺的鼻子吼:“犯法?那你怎么不去抓沈迟?”
“法律不是你用来公报私仇的玩物。”嗓音低哑,程诺的声音碎了一半。
蒋东泽笑:“私仇?”说着,没受伤的手抹了把脸,笑意里有说不上的苦:“程诺,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程诺静默好一会儿,没说话。
余光瞥见江岳从外面跑回来的身影,程诺俯下身子去拉蒋东泽,被蒋东泽再一次挥开:“我不去医院!”
程诺没放弃,同随后而来的江岳挽着蒋东泽的胳膊搀着他往前走,蒋东泽不依不饶,酒劲上头把两人推开,抓起东西不论轻重乱砸一通。
手里紧握啤酒空瓶细口,眼白猩红地威胁江岳:“信不信我砸了这破地方?”
江岳脾气也上来,硬着口气答:“你试试!”
蒋东泽酒疯没过,晃着步子冲过来想打江岳,江岳抄起另一只酒瓶。
“哗”一声大盆冰水从蒋东泽头上直浇而下,没融化完全的冰块从身上滚落到地上,滚翻几圈,停住,头发上淅淅沥沥淋着水。
一时之间,都没了声音。
程诺冷冷地问:“清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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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急诊室大厅里,白织灯光通明亮堂,候诊室里除了几个年轻小护士,凑在一起闲聊打发夜班时间,没什么就诊的人。
程诺坐在就诊室外银灰色金属椅上,勾着二郎腿,高跟鞋后跟从脚上滑落下来,荡个没停。
医院里消毒水的气息凝重,程诺望着对面的学生情侣发呆。
忽的闭眼笑了。
江岳缴费回来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他试探的叫出声:“程姐?”
程诺仰头看他,脸色苍白的让江岳心里一惊,“你没事儿吧?”
扯扯嘴角,程诺淡笑,说:“你怎么还没回去?”
“你是怎么知道......”
话没说完,但是程诺领悟,道:“我翻过沈迟的案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