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偷偷伏低身子瞧了一眼,却见沙滩上断肢横飞血流遍地,胃部蓦地泛起痉挛,她忙捂住嘴别过了头。
若她会御车的话,此刻便能趁机开溜……可是一想到牛都没有了,便又无望起来。
坏人作恶是不会良心不安的,逼宫当日李珑宥杀了那么多南军将领和官员,也未见他愧疚,怎么偏就要补偿她呢?她着实想不通。
‘砰’地一声闷响,有个沉重的身躯砸在了车厢上。
崔灵蕴打了个激灵,正想着往后挪一挪时,却看到摔落在地的竟是李珑宥。
他以剑拄地,喘着粗气爬起来,吐了口血沫,嘶吼着又冲了上去。
崔灵蕴看到他腿上中了箭,脚步踉跄,还是死命往前冲,应该是想将敌人引开。
他方才露面时嘴角有血渍,估计制服疯牛时也受了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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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惨烈的厮杀场面来看,对方应该不是李瑰意的人,而他也是真的想救她。
她本来恨萧宝璋,后来得知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她该恨的是冷漠薄情的上位者。
她也恨李珑宥……可他若为了救她而死,那她这辈子都无法安心。
何况他若真死了,在这荒郊野岭,她一个孤弱无依的女子,落入悍匪手中只会生不如死。
她强自冷静下来,贴着地面往前爬了爬,看清对方有三人,且都落马并丢了弓箭,正拼力围攻李珑宥。
李珑宥虽然负伤,却凶悍异常,以一敌三,竟让对手无法近前。
可人的体力是有限的,总会消耗殆尽的,届时又将如何?她深吸了口气,爬出来高喊道:“李珑宥,生死由命,我们两清了,你走吧!”
她说完便转身发足狂奔,脚下乱石堆叠,她不敢回头,只憋着一口气往前跑。
身后响起呐喊和追赶声,她心胆俱裂,只恨胁下未生双翼。她平生最怕皮肉之苦,但此刻跌倒后却丝毫觉察不到疼痛,只是爬起来继续奔跑。
涛声越来越近,一条匹练似的大河蜿蜒而过。
她当即把心一横,纵身从数丈高的山石上跳了下去。
沉入水中的刹那,她听见长空里滚过阵阵闷雷,可能要下雨了。
此处水流湍急,即使她颇识水性,却也没坚持多久,大雨砸落之际,便被一排大浪卷入了河底。
黑暗、恐惧和窒息齐齐袭来,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梦里鸟语花香,万顷碧波中,小竹筏破开接天莲叶和芙蓉花海,朝着她飘悠悠地荡了过来。
一个粉衫绿裙的女人跪在竹筏上,微笑着朝她伸出手来。
虽看不清脸容,但她知道她是这世间最温柔最好看的女人。
她游过去,握住了她温软的玉手。
像无数次重复的梦境一样,那个女人将她小小的身体抱了起来,口中哼着小曲,温柔而细致地帮她擦拭润湿的秀发。
时光荏苒,斗转星移。
竹筏消失,月坠花折,只剩她载浮载沉。寒星倒映在水面,似乎触手可及。
她思绪混沌,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是梦是醒,是生是死。
氤氲的水汽中夹杂着草木清香,原来死并不可怕。不用去洛阳了,真好。
她想起曾经嘱咐夏侯伊的事,但愿他能逃过此劫,然后找到她,将她打理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送回长安好好安葬。
她是长安人,生在长安,长在长安,也将葬在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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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中,忽觉有人在推她。
她顿了良久,吃力地睁开眼,看到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站在身边。
醒了醒神,她辨出一对粗大的弯角,是传说中锁魂的牛头马面吗?
远处鸟雀啾啾,她的手指触到了冰凉的草地。
那个庞然大物缓缓仰起头,发出‘哞哞’的叫声,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有人涉水而来,脚步声愈来愈近。
她费力地偏过头,看到晨光熹微中,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朝这边奔来。
她视野模糊,看不清他的脸容,只看见一对炯炯的黑眸,像梦境里跌落水面的星星。
“阿蕴——”他激动地呼唤着,疾步奔过来,俯身将她一把抱起来查看。
她陷在陌生而热烈的坚实怀抱中,神志逐渐苏醒过来,终于明白自己没有死,而是被激流带到了下游的草丛里。
在被灼热的气息包围时,身体的知觉也恢复了,她开始感觉到侵入骨髓的冷,如坠冰窟般,冻得牙关打颤四肢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