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这道理你居然不懂?”
上皇哼笑一声:“人在屋檐下?那林家自个儿有宅子,不过是借着亲戚情分住在贾家,算什么人在屋檐下!”
太后白他一眼,淡淡道:“既然想走随时都能走,那当初为何要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难道堂堂二品盐政的宅邸,连三个孩子都住不下么!”
上皇一愣,太后继续说:
“如你所言,这林家兄妹三人,两人已成了孤儿,一个刚没了母亲,岂不闻‘丧妇长女不娶’?想从贾家搬出去容易,可这两个女孩儿没有内宅里的长辈教养,将来终身又该如何是好?”
上皇被太后教训了一通,心里还有点不服气:
“林家大丫头将来是能得你儿子赐婚的,有什么好顾忌。”
“那不是还有个小丫头吗?”
太后慢悠悠啜饮了一口杯中的茶,向上皇说教道:
“谁像你一样,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你是上皇,自然没人能拿你怎么着,天底下的人要都像你这么逍遥自在,倒好了!”
“这两个女孩儿,最大的不过十三岁,比大孙子还小好几岁呢,又是身有重孝,寄居公侯门第之中,你当是能随心所欲的么?那些管家奶奶们看着和气,可要是稍有不慎,人家想方设法给你挖个坑,这一辈子就都搭进去了。”
上皇愣了一下,眼底划过一丝狐疑:“不至于吧?”
太后无语片刻,轻叹一声:
“当年我未入宫之前,有一日忽然听说一个庶姐被拉了出去,随便找一个读书人许配了,当天就成亲,家里赔了好些嫁妆,却连聘礼都没要。”
“事后才知道,原来这位姐姐脾胃不适,请了大夫来诊脉,却诊出喜脉来了,家里人怕丢脸,这才仓促把人嫁了出去,谁知三朝回门之时,庶姐竟在家里大闹了一场,原来她嫁人之时,还是个黄花闺女!”
上皇震惊之下,不由一拍桌子:“有这等事?那庸医真是误人一辈子!”
太后轻笑一声,眼底划过一丝冷意:
“庸医?这位庸医日后成了太医院的院判,可是深得你器重呢。”
上皇被噎住了,不由得捻了捻胡子:
“原来是齐子诚,若以他的医术,应该不会出此差错才对啊!”
“只要有心,什么样的错犯不出来呢?”
太后声音淡淡:“这么多年,你经过见过的还少吗?”
上皇没有说话,眼底划过一丝郁色。
他何止是见过?骨肉离分之痛、兄弟阋墙之恨、父子反目之仇……如今想来,依然历历在目。
上皇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又一年端阳,忠颖的信快到了。”
太后抬手为自己续了杯茶,想起皇上的请求,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你要照应老臣,也别只照应眼面前的。那姑苏林氏不是名门?数代列侯不算老臣?”
“连我都知道的人家,你若装着不知道,就令人可笑了;若是知道,却因为不在眼前就想不起来照应,未免又叫人恶心。”
上皇沉了脸:“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越发放肆了。”
“放肆又怎地,叫人拉我出去打板子?”
太后轻哼一声:
“胡子头发白了一大把,还不忘了摆臭架子,有本事你以后别求我。”
上皇没言语,老夫老妻几十年,拌嘴也是常有的事,眼瞧着都是要当曾祖的人,要是因为拌两句嘴就认真赌气,未免叫人笑话了。
不过太后说的也是实话,贾家曾是国公府第,林家也是列侯门第,若论爵位,林家固然不及贾家;可若论为人,林家人甩贾家两条街还多。
林如海在扬州这几年,盐政大兴,足见其能为;林饮鹤其人上皇不大认识,但看皇上的样子,也是能用得上的近臣;林家兄妹两个,也算各有各的能耐;林如海的女儿上皇没见过,但看过她的书信,字迹娟秀,言辞温婉,想也知道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孩儿。
太后刚才的话固然有些逾矩,但是道理是不错的,天底下的老臣多了去了,他不能紧着眼面前这些照顾。
谁不知道京城富庶,若非故土难离,或是公事羁縻,只怕早就来到京城了,若是因为人不在京城,他就不搭理人家,岂不让人说他这个太上皇厚此薄彼。
这般想着,上皇倒真有心抬举一下林家这几个孩子:
“有过必罚,有功也得赏,之前冯家的案子能昭雪,多亏了林家大丫头替冯渊出头,朕罚了冯家,还没来得及赏她。如今林家姐妹寄居贾家,这贾家无德欺人,我看不过眼,倒是有心抬举她们一把,只是大丫头好办,这小丫头就不知道怎么着手了。”
太后闻言,微微挑眉:
“这有什么难的?你只叫林家大丫头想办法带着她妹子来一趟宝相寺,我自然有办法抬举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