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这日吩咐下人做了些乳酥来,又命丫鬟烧了水来,沏了几碗顾渚紫笋,笑道:
“这是前两日老太太给的,说是今年进上的新茶,统共有七八样,原是要给二太太的,只是二太太病着不能喝,白放着陈了又可惜,所以给大伙儿分了些,这水也是今年的新雨,我尝着觉得不错,想着叫你们也尝尝。”
黛玉前两天也得了老太太送来的茶叶,却不是顾渚紫笋,而是一份雨前龙井和一份君山银针,闻言不由得笑道:
“早知如此,该把我那些茶也拿来,借着今儿人全,一并尝个新。”
林琢玉低下头,看了看风炉子的滚水,打心眼里表示拒绝:
“我不惯喝雨水,能换成泉水吗?”
探春眨了眨眼,有些疑惑:
“泉水倒是有,只是这泉水虽活,到底出自地底,流经尘埃,哪里比得上雨水清净?”
林琢玉摇摇头,笑道:“庄子有云:‘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既然天地间有尘埃漂浮,雨自天而降,自然便要沾惹尘埃,怎能算得干净?”
迎春点点头:“倒是有这么句话,可如此说来,天地间竟没有干净的水了?”
“有倒是也有,就是麻烦些。”
林琢玉想了想,挥手让惜雪过来:“去厨房要一口带盖子的锅来,再要一个碗,碗要能装在锅里,记得把东西都洗刷干净了再送过来。”
惜雪去了一会儿,把东西带来了,林琢玉指挥她把锅放在风炉子上,又令人去拎了一桶井水过来,将井水倒进锅里,又将碗放了进去,盖上盖子,笑道:“且等着吧。”
黛玉眨了眨眼:“这是做什么的?”
“云凝露。”
林琢玉顺口胡诌道:“水烧滚了就会生出云雾,等云雾升起之后,凝在锅盖上成了露水落下来,就是云凝露了,这云凝露由水化云,云腾致雨,雨落成露,生于斯落于斯,一点凡尘都不染,岂不干净?”
——说是什么云凝露,其实就是简单的蒸馏水,虽然设备太过简陋,蒸馏出来的水也未必十分干净,但跟雨水比,杂质应该还是少一些的。
林琢玉可没忘了,书里的人喝雨水也就算了,还喝埋了五年的梅花雪水,雅不雅她不懂,以她的视角来看,脏是肯定的了,就算煮开了她也没法入口。
更何况,雅俗不过一念之间,蒸馏水似是大俗,云凝露却又大雅,我心光明,亦复何言?
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林琢玉估摸着差不多了,便揭起锅盖来,只见一阵大雾过去,锅里的水剩了一大半,碗里的水才有了小半碗,迎春和探春都凑过来看了一眼,探春笑道:
“雅倒是雅了,只是太费功夫,谁有这个时间天天弄它。”
她往日倒也跟着宝玉蒸过花露,不过这蒸水倒是头一次见,虽说蒸的东西不如花露珍贵,可废的工夫倒没差几分。
不过几人等了这半日,早就翘首以盼,忙不迭地取了水烹茶,折腾了半天,一人才分了一杯,端在手里细细品味。
迎春略尝了一口,笑道:
“别说,这云凝露尝着是比雨水要清甜一些。”
探春摇了摇头:“我倒没觉得有多好,八成是你渴了,古有‘晚食以当肉’,今有渴饮以为甜。”
黛玉细细品味一番,笑道:“雨水有雨水的好,这云凝露也有云凝露的妙处,我倒觉得云凝露的茶味比雨水清正几分。”
林琢玉早捧了自个儿的茶杯不撒手,笑道:
“凭你们怎么说,我是喝这云凝露喝惯了的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无根之水再轻浮雅致,我也无福消受了。”
几人正在说笑,忽然听见门外传来琥珀的声音:“姑娘们,老太太那儿摆饭了,着我来请姑娘们过去呢。”
林琢玉之前也听下人说起过,贾母年老之人喜欢热闹,于是给家里立了个规矩,每逢初一十五,合府主子们晚上都在她那里用膳,今日恰是十五,又到了聚餐的日子了。
探春应了声,打发琥珀回去,回头笑着看向林琢玉,佯嗔道:
“都是林姐姐这云凝露闹的,原想带着你们说笑玩耍一会子,如今可倒好,折腾了一下午,只喝到一杯茶,我可真有几分饿着了。”
林琢玉挑了挑眉,笑道:“饿了不是更好?方才你还说二姐姐晚食以当肉,如今你也可晚食以当肉了,今儿这顿饭,不得比往常更有滋味吗?”
而且,若她没猜错,贾家这顿饭,与以往可大不相同!